「不然呢?」
「她可以砍你的頭,你知道嗎?」
「她不會。」
「又知道她不會了?」
「我的頭還好好地在我脖子上。」
「哼,哼!還挺驕傲,我被嚇到尿褲子啦!」
「這麼髒的事別張揚。」司徒劍滄皺眉頭。
「好好好,我髒髒髒。」什居士哈哈笑。拋開以前對他的偏見,什居士現在超愛這小子。這家伙是好人!以前怪他心高氣傲,不近人情,這才明白,他外冷內熱,只是不善表達感情。
「你以後不要再這麼沖動了,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常保頭在。」
「我沒沖動。」
「還不沖動?逞一時之氣,丟命怎麼辦?」
司徒劍滄淡道︰「我從不沖動,我故意的。」
「你故意?你是說你故意激怒公主?故意打她耳光?故意忤逆她?」
「對。」
「對什麼對?有什麼道理故意這樣?」
司徒劍滄睞他一眼。「絕不能向那種人低頭,一旦低頭,便一輩子抬不起頭,要被踐踏勒索,還被看不起。再說,憑什麼我的設計要歸她一人?」
「她提出的報酬很高啊!」
「我的設計是無價的,花大錢就能買我,那是侮辱。我情願無報償地為喜歡的人設計。」他就親自為阮罌打造獨一無二的悅音匕首。唉,怎麼又想到阮罌?司徒劍滄怔仲一下,緩了腳步。
什居士問︰「你就不怕她生氣,她殺你?」
「她不會。」
「怎麼確定她不會?」
「她挺高興。」
「嘎?她瘋了啊?那樣子叫高興?你打她欸。」
「長公主每天見人們努力博她高興、討她歡心,忽然有人逆著來,偏惹她生氣,讓她求之不得,她如何?必覺得新奇刺激,殺我嗎?不,她舍不得,因為太希罕了。」
「我不懂,你怎麼敢那麼篤定?」
「你不懂,是你尚未參透人性。」
「唉,你年紀輕輕,竟看得比我清楚,大概沒有誰的心思能瞞過你的眼楮。剛剛看你老神在在,我他馬的慌到不行,要像你這麼鎮定,還有什麼事辦不成的?你是個厲害角色,老夫今日算開了眼界。」過去太小覷他了,
但什居士不知道,司徒劍滄還是有看不清、模不透的人。
這個人,還讓他對返家意興闌珊,由他!忽然怕起那空蕩蕩充滿回憶的草屋。
「去喝酒。」難得司徒劍滄邀人喝酒。
「我出錢!」什居士太高興,說著就要挽他手臂,司徒劍滄掃他一眼,什居士嘿嘿笑,縮手了。
第五章
直至明月高懸,星群點點,司徒劍滄才帶著酒氣回家。
四天不見主人,「蒼」遠遠看見芒草間主人的身影,即振翅撲過去,棲在主人肩膀。
四下無人,滿天的星光,司徒劍滄微醺,或許是太沮喪了,還是考場必了四天太悶了,竟學著阮罌,也跟巨梟講話。「我……我考得壞透了……」
蒼啄了啄羽毛,愛莫能助。
「都阮罌害的。」
蒼振振翅,深表同意。
「她倒好,去西域撒野,卻壞我大事……」
忽地,一個聲音嚷過來——
「我怎麼壞你大事?」
司徒劍滄頓住腳步,回身,卻只看見黑蒙蒙的天地,他眨眨眼楮,是喝醉了嗎?幻听?
但那聲音又說︰「我一不在,師父就罵我。」
司徒劍滄陡地心悸,疾步過去,一揮袖,掃開黑墨墨的草叢,便從那暗處,露出一張柔白小臉,正笑著呢,一雙大眼,如星子燦亮。司徒劍滄一霎時覺得心跳都停住了。
阮罌一身紫衫,躺在草叢底。她嘴上餃著根草,雙手枕在腦後,瞅著他。「你跟鳥說話啊?」
「不是去西域了?」
「你剛剛是跟鳥說話吧?」
「躺這里干麼?」
他不承認,臉微紅,感覺很糗。這些天恨透她了,不知咒罵過她多少次,但這會兒,快樂如潮,一瞬間淹沒他心房。
「我沒去西域。」阮罌躺平,望著天空,天上星子燦亮。
而在司徒劍滄眼中,草堆里的阮罌,比星子更璀璨。再看見她,絕頂喜悅。可絕頂喜悅,卻轉瞬消失。阮罌一句話消滅了這喜悅——
「師父,我要嫁人了。」
這話,殺他個措手不及,重挫他。
司徒劍滄目光一凜,表情瞬間冰冷。「起來講話,地上很髒。」
「髒就髒。」阮罌擺爛,賴在地上。
「起來。」
「不要。」
「不起來,沒辦法好好听你說。」
「你躺下啊,怕髒對吧?躺著不知多好,我就愛躺草地,躺泥堆,可以看天空看雲,那是站著時看不到的風光。」
她不听他的話了,不受他控制了。而他,多恨哪,自己竟逐步失控。真荒謬,當他因為她的緣故,考壞會試,心灰意冷之際,她卻沒事似地,跑來告訴他——她要嫁人?她不去西域了?
「我是你師父,我叫你起來。」
阮罌輕佻地睞他一眼。「我這會兒都不去西域了,還認你做師父干麼?」阮罌悶透了,遷怒師父。
「真現實。」他冷笑。
「本來就是!」她吼,坐起身,盯著他。「我就現實,不然你以為我很高興當你徒弟?你以為你很好相處?你以為你很討人喜歡?是你說利用你就明著來,不必假裝。我不假裝了,我就是現實,怎麼?不是滋味了?這不就是你最愛的?」一句句打擊他。
「說到底為了嫁人就不去西域了?」他冷冷反擊。「還以為你不會被世俗擺布,當初講起夢想多麼有氣魄,現在放棄卻這麼輕易,早知道,不該認你這個蠢物做徒弟。」
他何苦來哉忍受這些?她去西域,他舍不得;她不去要嫁人了,他生氣。
可笑!司徒劍滄啊司徒劍滄,你在干什麼?把自己搞到這地步?為她誤了自己的正事,結果,你還站這兒被奚落?她不感激,還以你說過的話來反擊你……
阮罌听了,還他個憤怒的眼神。「你以為我能怎樣?親事是我娘訂下的。」
「既然決定去西域,就別管那麼多。」
「對,講得夠瀟灑,但我不是你,可以不在乎,一走了之。我辦不到!如果我逃婚,我娘會以死向高家謝罪。你不在乎別人死活,你也不在乎別人會不會傷心吧?相信換作你,你辦得到,因為你夠冷血,可我不是你!我不像你那麼無情!」
「沒錯,我冷血無情,听起來你很討厭我,既然如此,找我做什麼?回去。」
阮罌怔住,意識到自己正無理取鬧。
「師父……」她冒失地揪住他的衣衫,會無理取鬧,正是因為需要他啊!她現在很灰心、很難受哪!她這些天慌得只想找師父訴苦,現在,見著師父了,強忍的情緒一下子炸開,哭了出來。
「師父,為什麼,為什麼女人一定要嫁?為什麼我娘要逼我?我的親事,她干麼作主?為什麼我不能做自己喜歡的,這太莫名其妙、太沒道理了啊……」
講著講著,痛哭失聲,小手緊拽他,像是唯一的依靠。如果還是小時候,她早跑了,不會被誰勉強。現在不同,長大了,有包袱。娘生她養她,母女之情,絆住了她想高飛的腳步,她還是不夠硬心腸。
瞧著阮罌哭泣的模樣,司徒劍滄心疼,又心煩。
早先,面對公主時,七把刀架脖子上,他可以眉頭不皺一下。但現在,看她哭泣,听她說要嫁人,他忽然沒了主意,強裝冷漠,心卻戰栗。
與其如此,與其嫁人,倒寧願她放逐到西域,寧願她從此消失。
「既然這麼痛苦,就放棄去西域,哭哭啼啼的,看了討厭。」
阮罌震住,他不安慰她就算了,還說這麼冷酷的話?難道她嫁人,對他來說無所謂嗎?這一想,反倒不哭,冷靜下來了。她傷心,才對他真情流露!她其實是依賴他的,才渴望跟他訴苦,讓他看見眼淚,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