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琳!」不能再跟她單獨相處下去,他有不好的預感。「把這只狗帶去洗澡,洗兩遍,而且要消毒、除臭、剪指甲。」
「我來就好了。」長久以來都是她親自料理貓狗們的吃喝拉撒,很順手的。
「忘了你還有工作嗎?快把點心端上樓去,看看剛牧午睡醒了沒,念幾首新詩給他听。」剛易雖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但板起臉來卻是個非常道地的壞老板。
「是。」朱邦璇臨上樓,還再三叮嚀阿琳要注意的一些細節,免得害小白的病情加重。「我忙完了,就來幫你。」
「不行。」壞老板又有話說了。「從現在一直到晚飯結束,你不準再到廚房來,听到沒?」
才不要回答他。
朱邦璇端著冰糖蓮子湯,加重腳步地,得得得上樓去了。
「二少爺,你會不會對她太凶了點?」阿琳很欣賞她的好脾氣好心腸和好廚藝。
「嗯?」他把炯炯的目光從樓梯間橫了過來,她馬上閉上嘴巴。「我如果不嚴訂家規,這只狗將會只是個開端,接著一只兩只,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升格當園長了。」
「什麼園?」她一下沒听清楚。
「狗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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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不經意的翻閱過去,
才想到那茶已經冷了很久……
寒夜裏,相扶相依的等待,
像是人生最後的流亡,
在愛情的國度裏,
和月亮共守秘密……」
「還要我繼續念嗎?」念完了詩人羊子喬最新發表的作品,朱邦璇抬眼偷偷觀察剛牧臉上的神情。
無怒無喜。和第一天見面時的怒發沖冠完全不一樣,他困滯的目光,僵硬的臉部線條,活像個魂魄出竅的幽靈。
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間捏著一粒珍珠耳環,一會兒放入掌心,一會兒又放回指問捏揉著。
那想必是他太太忘了帶走的首飾。真難得,竟有人能如此這般的深愛著自己的妻子。
呵!
珍珠耳環掉了。
「要我幫忙嗎?」她學乖了,不管做什麼事之前都要先請示,除非剛牧首肯,否則絕對不要雞婆。
「幫我撿起來,」他嗓音黯沉的說︰「拿到垃圾桶丟掉。」
那,豈不是太可惜了,這珍珠質地圓潤細致,應該是個高檔貨呀。
不過,朱邦璇沒有表示任何意見,走過去撿起耳環和一粒小石子,鏗一聲就將小石子擲往離他最近的字紙簍。為免他事後後悔,她悄悄地將珍珠耳環放進他的眼鏡盒裏。
「你沒把它丟掉。」
「丟啦。」不相信他耳朵看不見也能捉包,朱邦璇回答得理直氣壯。
「你想拿去變賣,好賺一筆外快?」剛牧的口氣很差,簡直已經將她視為小偷現行犯。
「那很值錢嗎?」她憨憨地反問。
「拿出來!」他火氣說上來就上來,「你這個利欲薰心的壞女人。」
朱邦璇先是提一口氣上來,在發怒之前,又重重的吐了出去。
從古巨今,沒有書僮生主子的氣的,何況他的情況已經夠可憐的了。
「耳環就在你桌上的眼鏡盒裏,你一伸手就可以到。我擔心你丟了以後又要舍不得,所以自作主張留著它。」
罷牧動作浮躁地一陣模索,果然在眼鏡盒裏模到那粒粉白可愛的珠子。
「我誤會你了。」
「無所謂。」她是真的不介意。
「為什麼無所謂?你有權利據理力爭,有權利要求我道歉,為什麼要無所謂?因為你同情我,同情我是個瞎子?是不是!」
朱邦璇望著他無故嗔怒的嘴臉,足足過了半分多鐘才回答他,「你統統猜對了。如果不是因為失明,你也不會這樣自怨自艾,更不會動不動就遷怒別人,而我也找不到這麼輕松又高薪的工作,卻又非常倒楣的,天天要忍受你的疲勞轟炸。不過,比起我的後母,你的火力還不算高強,也就是說,還在我的忍受範圍之內,所以我才能無所謂。」
一番話說得剛牧蓄勢待發的火氣,瞬間變得不知從何發泄才好。
朱邦璇到家裏來一、兩個禮拜了,他從沒想過要詢問她的家庭背景,以及私人生活種種。
罷易只概略跟他說過,她是個孤苦無依的貧家女,大專畢業,今年二十四歲,家世清白,無不良嗜好,如此而已。
「要是受不了,你隨時可以走。」都是剛易多管閑事,他根本不需要誰來陪伴。
「好。」明知他看不見,朱邦璇還是很用力的點點頭。「真到了那一天,我會讓你知道的。」
陽台上忽然刮起一陣強風,將小圓桌上的書報吹得亂七八糟,幾盆放在花架上的長春藤也給吹得東倒西歪。
「進去吧,瞧這光景大概很快就要下雨了。」朱邦璇邊收拾殘局邊勸他。
一只走不知路的小黑貓陡地從屋檐上跳下來,嘟嘟好跳到剛牧的手臂上,令他駭然一震,手臂同時朝外用力甩出。
「把這畜牲給我抓住!」
「是。」她連忙手忙腳亂的追了上去。
小黑貓挨了剛牧一掌,早嚇得魂飛魄散,惶急地忙著逃命,哪肯乖乖的讓人抓,四爪加上利齒在朱邦璇縴手上一陣亂扯亂咬,害得她鮮血淋淋,疼得要叫出來。
「怎麼啦?」他似乎听到她吃痛的低吟。
「沒事。」因擔心剛牧又要對這小東西施暴,她強忍著痛,一排貝齒將下唇咬成泛紫。「我抓不住它耶。」
「叫阿福來,一棍子打死它。」阿福是剛家的園丁。
「好好,我抓我抓。」天,又是一道血痕。「現在怎麼處理它呢?」
「趕出去,丟得越遠越好。」剛牧像吃了炸藥,把滿腔的怒火全傾注在這小生命上。
「哦。」朱邦璇抱著驚魂未定的小黑貓,難過的走出陽台,赫然發現剛易不知何時已站在剛牧所在位置後方的梁柱旁,冷眼冷面的瞅著這一幕。
「你可以勸勸他網開一面嗎?」她低聲懇求。
「誰在那裏?」剛牧聞聲問。
「我。」剛易用眼楮示意朱邦璇先去找阿琳幫她上藥,至於小黑貓的去留則待會兒再來討論。然後走到剛牧身旁,兩人身量一般高大,站在一起足可將所有的陽光全數遮去。
「你沒去上班?」即使對自己的弟弟,剛牧的口氣仍不是太好。
「唔,今天剛好沒有門診。」剛易好意想接過他手中的書報,可一觸及他的指頭,就被他給拂了開去。
「去,叫那個女人把那只可惡的貓給我趕出去!」
「何必呢?不過是一只貓。」
「怎麼?你不同情人,反倒同情起一只畜牲。」剛牧咬牙切齒的譏諷他,「三十多年來,我竟不知道你是一個這麼有愛心的人。」
「大哥。」他所謂的「人」,指的應該就是朱德芳。「我會那麼做也是為你好,你當真要氣我一輩子嗎?」
罷牧把頭偏向一旁,拒絕回答他的問題,也不要再听他說任何話。
「她已經到紐西蘭去了,跟她新交的男朋友程友輝。怕你傷心,我本來不想說的,但你執迷不悟,拿我當仇人看,我就不得不逼著你認清事實。」
「夠了,夠了!」剛牧幾近求饒地捂住耳朵,痛苦的倚在牆上,緩緩跌坐在地面,眼中泛滿了淚水。「她就算有千般的不好,仍是我的妻子呀。」
他和剛易年紀雖然相差了四歲,但心性、脾氣卻有如天壤之別。
也許是因為他們的母親過世得早,剛牧是長兄,得以幸運地享受到充足的母愛,剛易卻在五歲那年,眼睜睜的看著母親和病魔抵抗,纏綿病榻一百多個日子,最後撒手人寰,其打擊不可謂不小。
自年幼起,剛牧就常常因為心太軟,性情太溫和,而遭到其他同學的欺負;剛易則大相徑庭,他酷冷強悍,做任何事情只問成果,不在乎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