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拗不過袁子青的瞎纏,那男子突然站了起來,「等一下,我去去就來。」等就等,誰怕誰?就不信你敢去叫警察來。袁子青表面很鎮定,內心十分惶然。
五分鐘後,回來的不只他一個人,還有另一名高大,留著落腮胡,穿著雅痞族時興的白襯衫、吊帶褲,非常冷鷙的男子。
「就是她。」男子像指認殺人凶嫌般的指著她的鼻子,兩眼恭敬的望向請來的救兵。
這個人大概是報社的主管之類的,所謂先開口為強,袁子青馬上凝聚兩泡熱淚,拉著人家的袖口就說︰「大叔,請你來評評理,我的朋友在你們的國家失蹤了,你們的警務人員袖手不管,報社又死要錢。」
「死要錢?」男子滿是驚疑地瞪向櫃台後的人。
「不是這樣的我……」
不給人家申辯的機會,袁子青快速把話搶回來說。
「是這樣沒錯,我做夢也沒想到,你們這個號稱正人君子和霧一樣多的泱泱大國(歐琳太太在王爾德的喜劇《溫夫人的扇子》終場時所說的),居然一點人情味也沒有,又專挑弱女子欺負。」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就差沒把櫃台後的男子說成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你說你叫季雪蘭?」男子的嗓音非常低沉,肅冷探幽的目光直盼著她的臉龐,眉宇間隱隱出現困惑和興味兩種截然不同的神色。
「是,是啊,有什麼問題嗎?」不會那麼倒霉,第一次撒謊就被人家捉包吧?
「請問詹肯斯爵士是你的什麼人?」
他指的是雪蘭的丈夫嗎?老天!這怎麼可能?!
袁子青胸口駭然地怦怦跳,眼淚和鼻涕都自動縮回,室內的溫度很低,她的手心卻無端的冒出汗來。
但願倫敦這地方,千萬別和她犯沖。
「他是……我的姐夫。」現在才明白何謂一謊需要百謊圓,希望老天爺可憐她實在出于無奈,切莫又讓她惹上更大的麻煩。
「噢!」對方的笑顏愈深,是那種很陰沉,很不懷好意的笑。
「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回台灣問,我給你雪蘭家,呃不,是我家的電話。」怎麼那麼口拙呢?連額頭的汗都冒出來了,怎麼辦?
「不需要。」那男子說話時,炯炯的眼神仍緊盯著她,「你到我的報社來又哭又鬧,究竟有什麼目的?」
你的?
沒等袁子青回答,那櫃台後的男子就搶著說︰「她是來登廣告的,尋人啟事,找她的未婚夫,一個叫宋思齊的台灣人。」
「未婚夫?」那男子臉上的譏誚已經轉為嘲弄了。「你叫季雪蘭?詹肯斯爵士是你的姐夫,而你卻還有一個未婚夫?方便讓我看一下你的護照嗎?」
又要看她的護照?
「為什麼?我只是登個廣告而已。」袁子青充滿戒慎的緊握著兩手。
「但你要賒賬,忘了嗎?萬一你是個冒牌貨,這筆錢我找誰收去?」
「我……放在我姐姐家里。」就算人家不懂中文,也憧得羅馬拼音,護照一拿出來,她的騙術豈不立刻破功。
男人解意的點點頭。「你去過詹肯斯爵士的家了?」
「對啊,我到英國來這幾天就一直住在他家。你和我姐夫很熟?」
「沒錯,我們相識三十幾年了。」
嗄!那麼熟?那……他肯定見過雪蘭嘍?袁子青霎時口干舌燥,呼吸困難。
「既然這樣,那我這賬等三天後再付,應該也無不可吧?」不能再待下去,尤其不能再回答他任何問題,否則破綻越來越大,後果不堪設想。
「當然。」男子倒挺大方的,「三天後我到詹肯斯爵士家跟你收款。」
「一言為定。」袁子青剛跨向旋轉門,那男子忽爾叫住她。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慌忙推開旋轉門,寒風一下灌進她的袖口,令她由背脊直冷到腳底。
☆☆☆
懷著忐忑的心情,回到簡陋的旅館等候消息。這四天她食不下咽、睡不成眠,整個人狠狠瘦了一大圈。宋思齊啊宋思齊,你到底在哪里?怎麼會這樣呢?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遭人綁架呢?老弟說,綁架宋思齊的人頭殼一定壞去了,再不然就是超級神通的打听到他有一個盲目兼死腦筋,又絕對樂意為愛犧牲奉獻,肝腦涂地的女友。
第一個可能性,袁子青根本懶于理會,至于第二個嘛,她的確很願意為愛赴湯蹈火,但,那又怎樣?痴心又不犯法。
問題是,那些綁匪什麼人不好去綁架,偏偏選上他?又怎麼會開出這麼龐大的贖金,在如此遙遠的國度,能打听到她就必定也能同時打听出,宋思齊貧窮得可憐的家境,怎麼還會開出二十萬英鎊贖款的條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宋思齊在信上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線索,只有一個存入款項的賬號。一口氣叫她怎有辦法籌到折合台幣近千萬元的現金?
岸不出贖金,惟一的辦法就是把他給救出來,但,怎麼救呢?憑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斗得過那無惡不傲的綁匪。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起身臨窗而立,外頭的倫敦夜景,是這般的絢爛迷人,古老的宏偉建築和現代華麗的樓宇交相表現大英帝國的昔日榮光。
知名詩人薩謬爾詹森說︰當一個人厭倦倫敦時,他也厭倦了生命,因為生命所能給予的一切,倫敦都有。
是這樣嗎?
袁子青不得不懷疑,這個從一開始就表現出毫不友善的城市,能提供給她什麼她想要的?
猶如石沉大海,整整三天過去了,一點消息也沒有。袁子青頹然地歪回床上,想到宋思齊可能受到的磨難,不禁傷心得淚眼婆娑。
床頭櫃上的電話,選在這時候大鳴大響,她惶急抓起話筒,「喂?」
「安靜听我把話說完。」是個男人,操著濃重的愛爾蘭腔調。「你的男朋友在我們手上,趕快交出贖款,否則我們就要對他不利。還有,不要再到報社刊登廣告,不要將此事張揚出去。」
「請問你——」電話掛斷了,只余一長串嘟嘟的聲響回應她。
她連宋思齊的聲音都沒听到,更遑論問清他是否遭到綁架?好不好?
茫茫人海,她根本求助無門,怎麼辦才好?她忍不住放聲大哭,傷心得不能自己。
「鈴——鈴——」
電話!「喂,听好,」這次袁子青先開口為強,「別掛電話,我跟你說,叫我朋友來接電話,我要確定他是否無恙,其余的才有得好談。」
「子青,是我,雪蘭啦。」
話筒那頭嬌嗲的聲音把她緊繃的神經從崩潰邊緣拉了回來。「雪蘭,你回來啦?不是下札拜才回來的嗎,怎麼?」盡避不是她預期的電話,但能听到熟人的聲音還是挺叫人安慰的。
「知道你到英國來,我哪還有心情玩?」季雪蘭很熱情用邀她到家里住。「我派司機去接你,三十分鐘之後到。」
第二章
雪蘭家就位于道堤街,臨近特法加廣場一座外表毫不起眼,走入圍牆內院卻是令人一眼望不盡的古老城堡。夜里的特法加廣場,喂鴿子的觀光客都散了,三三兩兩的流浪漢聚集在一個個小角落生火取暖。
據說大文豪狄更斯、喬治歐威爾都曾在此地留下足跡。袁子青沒心情去緬懷古人的文學風範,只是很悲傷的想著,萬一來思齊有個三長兩短,她該怎麼辦?
電動的鐵門往里面滑開來,司機繞過大片草坪,直接把車子開到古堡前面,雪蘭已經等候在回廊下。
「老天,你的樣子比遭到打劫還要淒慘。」她張開臂膀將袁子青擁進懷里,邊吩咐女佣端出好些吃的喝的,「傻哦你,宋思齊是踩不死的蟑螂,他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