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笑紋更深了。
「是雪蘭告訴你的?我寄人籬下?」
當然是……她自己聯想的嘍。記得雪蘭告訴過她,這個性好漁色的伯爵大人比她老公要厲害多了,難不成那大宅子真的是……
「在想什麼?」她晶瑩的雙眸覆上一片水霧,望上去真是楚楚動人,叫人情不自禁的定住眼光。
「在想,你是不是那種見死不救,鐵石心腸,沒血沒淚的名門貴族?」這是種奇妙的感覺,從沒想過有人會以如此尖銳刻薄的言語來詰問他。就某個方面來說,他的確涼薄毖恩,然而誰又敢說他不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這個東方來的落難女子,承受了他一而再的協助後,竟還敢帶著幽怨的眼神控訴他,了不起。
安萊子問過,為什麼要幫助她?只因為她那平凡無奇的甜美可愛?當然不是。
「倘使我真是你所形容的那樣的人呢?」不相信除了他的宅子她還有別的地方足以棲身。
「那我就——」等等,現在不是硬要面子的時候,死皮賴臉才是上上策。「那我就欠你一個大人情,等將來我找到我的未婚夫再努力想辦法報答你。」
「這樣啊。」能伸能屈?唔,更了不起了。「原來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女孩。」
「我保證,我還會付給你所有的住宿費用。」用完了人家一整盒的面紙,她歉然地將那一團團慘遭蹂躪的白色紙張,—一塞回盒子里。「現在已經快中午了,我想去找個地方用餐,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請我吃個飯如何?」禮尚往來,這也是應該的吧。
「很抱歉,跟雪蘭借來的錢已所剩無多,改天好嗎?」袁子青一只腳踏出車外,又縮了回來。「對了,你還欠我五英鎊,可不可以現在還給我?」
「當然。」伯爵掏出一張簇新的鈔票,卻不肯直接遞給的。「不如我請你,你就委屈一點陪我吃頓飯?」
「借歸借,請客歸請客,可不能算到賬上。」縮回腳的她邊說話,邊往那鈔票上瞄,趁其不備,趕緊搶過放進口袋。現在她是能省則省,有人請吃飯除非是鴻門宴,否則就算再厚著臉皮也去。
伯爵選了一家泰晤士河畔的露天餐廳,是標準的燈光美、氣氛佳。袁子青「不惜血本」點了一只著雞,一份烤洋芋,一塊提拉米蘇和一大杯的現榨柳橙汁。
不知是否刺激過大,原本茶飯不思的她,這一頓飯吃得狼吞虎咽,那樣子哪像在享受美食,根本是在自虐嘛。
席間,兩人不發一語,她猛吃,他則怔怔的看著,看著她泄憤也似的,一盤接一盤。
他不過問也不制止,只是安靜的坐在對面,用冷冷的目光看著她一這串的反常舉動。
然後,他望見她份女敕的雙額,悄然地淌下兩行熱淚,超沒氣質的把吃進去的食物,嘔得滿桌滿地,引來旁人的側目和抱怨。
「時不起。」袁于青持著餐巾,抹掉臉上的淚痕,慌忙跑向化妝室。
當她返回座位時,快手快腳的服務生已將所有的穢物打掃完畢,潔淨的桌巾,光亮的餐盤,仿佛不曾有人動過的刀叉,一切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伯爵依然如雕像般端坐在那兒,用柔柔的眼神詢問著她。
袁子青垂下頭,緊咬著唇。「讓你見笑了。」
「你查到了什麼?」
「一組電話號碼。」她把字條放到他面前,「一個叫茱莉的女子。」
「光憑揣測是危險的。」他把手機遞給她。「打過去,問清楚一切再傷心欲絕還來得及。」
「你,」什麼話嘛,不知道坦白很是傷人嗎?「我不要打。」
她相信那位老先生一定搞錯了,宋思齊不可能和別的女人廝混的。
「問清楚,也許他們只是很單純的朋友。」
「我又沒說什麼。」誰在乎他們是什麼關系。
「你嘴里沒說,眼楮說了,下堂妻的神色也不過如此。」他淺淺一笑,唇角滿是譏誚。「害怕面對現實,還是害怕直接被比下去?」
「笑話。」一招粗淺的激將法,竟然惹得她殺氣騰騰,撥號的力道像使勁要按死一只可惡的蟑螂。
電話通了。
「哈羅。」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慵懶的女人。「我是茱莉。」
雖然主動打電話的是她,但听到對方的名字,袁子青還是很沒出息地心髒亂跳得厲害。
「我、我是宋思齊的朋友,請問——」掛了?她話既未說完哩,沒禮貌的家伙!把手機還給他,她絕望的站了起來,一言不發的走出餐廳。
「你要去哪里?」他很夠意思的追了出來。「我送你去。」
「我如果知道就好了。」除了哭,她還能做什麼?腳步蹣跚地來到一個小鮑園,她頹唐地跌坐在草地上,呆呆望著雲彩迤儷的天空。「你走吧,不要管我。」
「我叫血蘭來陪你。」基于紳士禮儀,他不能置她于不顧。
「不用,我只想一個人靜靜。」
「你保證不會尋短?」她的樣子讓人不得不作最壞的聯想。「謝謝你提醒我,原來還有那麼一條路可以走。」
糟糕,沒面紙了,那就不要哭好了。
「不許做傻事。倫敦的治安沒你想象的那麼糟,我們遲早會找到你的未婚夫的。」
「我們?你是說你肯幫忙?」憑他的勢力和財力,要救回宋思齊應該容易多了。
「有任何需要,盡避開口。」
他突然變得這麼友善、慷慨、大方,頗令袁子青適應不良。
「話是你說的哦。」要不要順便告訴他,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以及食言而肥,這些中國古老名訓,好讓他知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說吧,需要我幫什麼忙?」
「呃……」如果直接告訴他,那幫綁匪開出的贖款總額,會不會顯得獅子大開口?但,如果他不願意把錢借給她,如何能救出宋思齊呢?
伯爵連續瞄了兩次腕際的百達菲利表,似乎另有要事急著去辦。
「那個,那個綁匪說,要我交出二十萬英鎊。」
「你想跟我借這些錢去救宋思齊?」他很鄭重的問。
「嗯,如果你肯大力相助的話,我將銘感五內,並且努力想辦法償還。」以她一個月平均約八九萬元的薪資,一年近一百萬,十年才一千萬,扣掉吃的用的,足足得做十五到二十年工才還得清,其中尚且不包括利息呢。唉!他聞言,嗤然一笑。
「行。」他賊賊的說︰「不過,你得寫個借據。」
袁子青水眸乍亮。「你真的願意借給我那麼一大筆錢?」絕處逢生,就知道她的運氣沒有那麼背。「沒問題,我寫借據給你。籌一下,我到對面文具店買紙。」說著,就要橫過馬路而去。
「慢著!」他慌忙將她給拉了回來。「太危險了你。」然後,他二人都愣住了。
喬治正牽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從他倆所站的街道對面走了過去。
這街道並不太寬,喬治卻完全沒留意到他二人,只是和那女子低語談笑。
不知是觸景傷情,抑或聯想到了什麼,袁子青臉色倏地蒼白得嚇人。
「我該告訴雪蘭嗎?」她怔怔地問。沒待伯爵回答,她冷嘲一笑。「你當然會說不,但你知道嗎?丈夫出軌,自己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那是很傷人的。」
「婚姻的事,常非外人所能明了。」他一垂眼,才發現掌心仍握著她縴細的小手。「你自己的事,難道還不夠你心煩嗎?」
「那倒是。」她忙不動聲色的把手縮回來。「我先把借據寫給你再說。」
「確定不再考慮考慮?」他眸中閃著奇異的神色。「他真值得你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