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與君絕 第30頁

她可不像嚴峻做什麼事都不求人知、不求人回報。她這些日子忙得快死掉,總希望有一點良好名聲做回報,當然,她也得到了--

因為所有人听了,也都滿滿的感動,眼眶含淚,幾乎沒抱頭痛哭起來。

好,她很滿意,繼續干活兒去。

不過……經過這些天沒日沒夜的勞動,她全身真的酸痛透了……

難道她真的老了嗎?哦,肩好酸、背好痛,走路時好像還會嘎吱作響呢

「妳想怎麼樣?」方草手抱兩件羊皮,不敢置信自己會淪落成今天這等慘樣。

瞧瞧她,身上穿的是髒兮兮的短衣皮裘,下邊甚至不合宜的穿著垮褲,就跟那些忙著勞動的村婦沒兩樣,真是……真是成何體統!她這個嬌貴的大美人被躇蹋成什麼樣子呀!

米素馨將板車上最後一捆牧草給耙進羊棚里,然後好酸好累的舉起濕透的衣袖擦著臉上的汗,稍事休息。

「什麼怎麼樣?」走到放茶水的地方,對她道︰「來喝口茶吧。」

「我喝不慣羊女乃!」這些日子以來她喝得都快吐了。

「這是江南的君山銀針茶,不是羊女乃。」倒出兩杯茶後,茶香很快在滿是羊騷味的空間里彌漫,直往人骨子里鑽去,香得人齒頰生津,唾液猛泌。「本來帶回這兒是要拿去做買賣的,但因為這些年養成了喝茶的習慣,也就舍不得賣人,留下來自個兒喝了。」

方草完全無力抗拒香茗的誘惑,不由自主接過米素馨遞來的茶,很快喝完一杯。不過她的口氣仍沒有絲毫好轉,充滿質問︰

「妳為什麼獨獨把我留下來,不讓我隨其它人到六盤山去?」十天前米素馨便安排家人與金霖他們隨著趕馬羊的隊伍一同去六盤山避難,怕這瘟疫也會對人產生影響,所以為保萬全,就將他們送走。不過方草卻被留下來,而且還非常不幸的被米素馨拖著一同做苦工。

「我怎麼能讓妳去?要是妳對我心肝寶貝動歪腦筋怎麼辦?」隨便想也知道的好不好?還用問!

「妳怕我對金霖不利?哈!金霖果然是方菲的孩子對不對?」方草眼楮一亮。

「金霖是我的孩子。」再給她倒一杯。

「我不相信!」

「隨妳愛信不信。不過,就算金霖是方菲的孩子,妳又能如何呢?」

「我可以帶他回去,我可以……」

「讓他代妳死?讓他延續妳方家的悲劇,去當那個女巫的食物?妳是這麼想的嗎?把妳如今僅剩的、有血緣關系的親人送去死?」

「我--」方草想應「是」的,她想的,卻無法發出聲音。如……如果金霖是方菲的孩子……那麼……他就是她如今在這世上唯一僅剩的親人了……唯一的了……

「方草……」

「我會做的!我會做的!我不想死!我不想象其它人一樣的死掉!妳沒經歷過自己的皮肉被劃開的痛,妳不知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流出來有多可怕,妳沒看過一個人血被吸干是什麼枯竭模樣,妳不知道那有多恐怖!妳什麼都不知道!」方草尖聲大叫,不只在對米素馨咆哮,也在對自己的心軟警告。

「方草,不管妳心里在打什麼主意,我都不會讓妳達成。妳知道乃涼武功高強;還有程風,別看他斯斯文文的一副南方書生樣,他可也極有能耐。他們分別受方菲與我夫婿所托,立誓要照顧我們母子,妳不會有機會得逞的。」

「那我就挾持妳,要挾他們把金霖交給我!」方草眼里閃著惡意。反正她一直是討厭米素馨的,恨不得她消失。

「那妳就試試吧。」米素馨嘆了口氣。「我知道妳討厭我。可我也不喜歡妳呀,但卻又不得不把妳帶在身邊。相信我,我也是非常無奈的。」

方草冷笑。「妳想要監視我,因為妳不要我有機會接近金霖,更不要我接近嚴峻,對不對?」

米素馨向天空丟去一抹無奈的白眼,又嘆了一道長長的氣,才對方草說道︰

「不是。」

「不是?」完全不信。

「我把妳帶在身邊,是因為我答應方菲,我會照顧她的家人。只要是她的家人,我都會盡全力保護他、照顧他、不讓他遭受恐懼迫害。」這個允諾真是沉重哪……「所以,方草,不管我喜不喜歡妳,我都會照顧妳。」唉!她這個人畢生的弱點就是太重義氣了。要反省,要反省啊。

方草愣住,震驚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才二十五歲,可行動卻比個五十二歲的老嫗更佝淒蹣跚。沐浴完後,沒那個富貴命可以馬上爬上炕呼呼大睡,只能一步一頓一哀的往書房挪去。

白天在烏家牧場忙勞力,晚上還不得歇息,為了馬匹的調度而夜不成眠。對于高昌國所需要的馬匹,烏家已然沒有能力提供,所以烏家上下最先振作起來的烏夫人這幾天找她商量這件事,希望可以透過她的力量去幫忙調度馬匹。烏家願意把這次獲利的七成分給她,只希望烏家度過這次難關,不致使烏家的信譽破產。在商場就是這樣--沒有錢,可以再賺回來;但若是信譽受損的話,那是什麼都挽不回來的了。

米素馨同意幫這個忙,當然同意幫這個忙,因為這筆獲利可觀得讓人難以想象。烏家有三成利潤便可保住基業,以備日後東山再起,那七成將是多巨大的營收呀!

雖然錢財擺在眼前等她賺,不過她不敢打包票的保證一定會調到所有烏家需要的馬匹。畢竟當初大部份的良駒都被烏家高價搶走了,然後--五成以上病死、一成發病中、剩下三成目前看似無事,但已不能出貨,高昌不會接受的。想要再調到品質相同上等的馬匹並不容易,何況還是那麼龐大的數量。

所以她每晚回到家中都要撥撥算算,拿著卷子、咬著毛筆,撓首苦思調度問題。她手邊的良駒有三千匹,峻少那時買的所有馬匹里,大概有四千匹健馬符合高昌人對品質要求的最低標準。那……還有三千匹,該怎麼「生」出來呢?

頭痛啊頭痛……她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之後,開始哎哎叫不已……噢天!何只是頭痛?她全身沒一處不痛啊……

「素馨。」敞開的窗外,傳來一聲輕喚。

突如其來的聲音在寂靜無聲的夜里驀然發出,任誰听了都會嚇得三魂七魄全部各自飛散,拿招魂幡也招不回來。可米素馨沒有被驚嚇半分,不是她的膽子比別人大,只因這聲音太過日思夜念,已讓她分不清這聲音是來自自個兒的想象或是真實……她只能怔怔看向窗口。如果那邊無人,就是思念;有人,則是真實。而,她無法相信嚴峻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真真正正的出現,而不是先前的想念、不是夢里的看見。

快半個月不見了,雖然他偶爾會派人傳來最新訊息,兩人之間的通訊算是頻繁的了,也都知道彼此一直都是平平安安的,沒有任何災恙。可是,她還是會想他,雖然同時很怕見到他。

想他,是一種戒不掉的習慣;曾在九前年停止,卻在九年後的現在又接續。怕見到他,則是為著先前他似是戲言又似是認真的打賭,他說,如果他能把隴州牧戶的馬羊都給順利趕到六盤山,那就請她嫁他。

請她嫁他!

噢!就是這一句,把她執意平靜的心再度擊得潰不成樣,害得她這輩子第一次感到狼狽,既想他想得要命,卻又怕見到他;好想深深瞧著他,又好想重重搥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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