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你急什麼,我還小……」一想到自己的心事,打人如練字的母老虎也有幾分羞意。
他低笑,把她的手握得更緊。「急著娶你過門,我都二十了,不小,是邊城男子結親晚,若在京城早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你看你,都是你耽誤我,還不趕緊回報我。」
要等她長大不容易呀!這便是他的原話。
她一怔。「大師兄,你還會不會想到你的過去?」
梅雙櫻真正想問的是他會不會回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大師兄來的那年她才三歲,真信了父親口中說的撿來的,父母雙亡、孤苦無依,收為弟子給口飯吃。
等到年歲漸長,也長了智慧,她才慢慢覺得父親的話里有蹊蹺,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怎麼有人每年為他送生辰禮來,還有少見的奇珍異寶,削鐵如泥的防身匕首。
最後她終于懂了,也學會裝聾作啞。
兩人的感情像細水長流,從小一點一滴的累積,他倆都不是會輕易向人敞開心房的人,可是因為走得太近,彼此關懷,你牽著我、我扶著你產生情愫,順其自然的心里多了一個他(她)。
沒有轟轟烈烈,鬧得眾所皆知,卻也是平平淡淡的相融,在無聲的眼神交流中雋永,不用故作姿態,敲鑼打鼓的大肆宣揚,大家心有同感的早就認定他們是一對兒。
漠生目光一暗,看向遠處。「既然是過去,那就讓它過去了。誰也別提,那不是好事。」
「……好。」不提卻也困住你,真的好嗎?!」
梅雙櫻不想大師兄有遺憾,落葉歸根,誰都想有個家可回,即使他已來到邊城多年,偶爾見他仍會看向京城的方向,神情落寞,好像有人在遠方召喚他,他卻有家歸不得。
看她小心翼翼的小眼神,怕觸動他的心傷似的,漠生笑著將人擁入懷中。「沒事的,不用擔心。」
「大師兄,如果你真想回去的話,我會幫你。」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該走什麼樣的路。
看了看面容嬌美的可人兒,漠生既動容又羞愧,她的心意他看得見,而他卻不能讓她安心。「看老天爺的安排吧。只要有你在身邊,刀山劍海在所不惜。」
「大師兄……」他待她真好。
漠生的臉慢慢低下,吻在渴望已久的丹唇,柔軟芳馥的氣味讓他著迷得欲罷不休,想要索取包多。
驀地,一支箭從林子中射出。
「伏低!有狀況。」
經驗老道的武師連忙就地找掩護,抽出隨身的刀劍,將載著藥材的馬車護在當中,林芷娘也在其中一輛馬車上。
因為有所防備,因此在連射十來支箭後並無人傷亡,見沒討到便宜的一群響馬從藏身處現身,個個滿臉橫肉、一身脂膘,凶神惡煞的圍靠,手中的大刀揮舞著。
「此路俺不開,此橋是俺斷,想要全身退,把貨和銀子留下來,嘿嘿!那個漂亮的姑娘也一起,讓老子樂樂……」
傳話的匪徒還沒把他的猥瑣盡現,迎面而來的石子擊斷他兩顆門牙,當場血流如注。
見狀的其他武師哄堂大笑,這個小賊也太不長眼了,踩點子前也不先打听打听,天水城二虎是他們招惹得起的嗎?竟敢指著凶殘的母老虎要找樂子,他還真嫌命太長。
幸好出手的是公老虎,他才能幸免于死,若是讓赤焰九尾鞭一出,那顆腦袋早就被摘下來了。
「誰、誰敢對老子出手,老子砍了他……」居然有人敢還手,他們真的不要命了。
少了兩顆門牙的匪徒說話漏風,他捂著嘴怒視前方,但是模樣實在太逗趣,不僅不怕的武師反而笑了起來,把他氣得脖子青筋都浮起來了,一張馬臉紅似血。
「想當我老子你還不夠格,回去多修功德再投胎,下輩子看看有沒有機會。」漠生手持三尺青鋒劍站在人前,面色如常,身形颯爽,渾身散發一股天地盡在我手的氣勢。
「臭小子,活路不走走死路,看老子收拾你。」把人小看了的匪人挽刀沖向前,想將人一刀劈成兩斷,誰知……
一道銀光一閃,持刀的手齊肘而斷,掉在地上的手臂還能動兩下,手指捉了捉,兩道血霧一噴。
「啊—啊——我的手,你、你斬斷了我的手……」他驚慌的兩眼翻白,幾乎要厥了過去。
「叫什麼叫,還不退下。」真正的匪首朝前一站,揮手要人把沒用的廢物拖下去,沒了手還能干啥。
出師不利,丟盡了臉。
「諸位攔道,有何用意?」看著三、四十名大盜,漠生目光如炬,暗暗評估有幾分勝算。
「呵呵……你是帶頭的吧,看到我們這身裝扮你也看得出我們是做何營生,你若是識相點把貨留下,我可以留你們一條命,這買賣如何?」咦!這年輕人看來有點眼熟。
干無本生意的趙七還有些眼力,瞧出似乎在哪里見過眼前的小伙子,但是連干了幾票都得手讓他驕矜自大,沒把人放在眼里,只當是哪家的小子出門混經歷,不足為懼。
「如果我不留呢?」漠生聲冷如冰箭。
趙七橫目一沉。「不留我替你留,把命留下。」
他一使眼神,要所有人伺機而動,只要他一個動作落下,立即拿出真本事把人貨都拿下。
但是他沒料到有人比他更快,暴脾氣一起,諸神莫攔。
「大話,本大小姐就看誰先沒命!」說那麼多廢話干什麼,拿實力說話,真槍真刀拼一回。
用鞭如暴雷,梅雙櫻手中的赤紅長鞭像活過來似的,指哪抽哪,抽得一個準,叫人想躲都躲不掉。
盜匪群中不少人被她抽中,氣得直跳腳,而最先倒霉的趙七是一身鮮血淋灕,吃痛的臉面多了兩道交叉的X,他又氣又急的想舉刀向前,但鞭子的落地處叫他寸步難行。
「你到底是誰,敢攔著老子發財,老子廢了你……」他非砍了她不成,他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除了……
驀地,他背脊一僵,睜大眼往前一看,一火紅、一藏青兩道身影,這不是那對煞星嗎?
啊!糟了,踫上硬荏了。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姑女乃女乃是你啃得下的嗎?」她沒找他們就該慶幸了,還敢不知死活的找上門。
「你、你、你不要過來……」他嚇得拔腿就跑,連掉在地上的刀也不撿,逃命要緊。
其他匪眾一見,傻眼了,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梅雙櫻讓他們看戲,鞭子一收讓大師兄上陣,他長劍指天,沖入慌成一團的盜匪群。
其他武師見狀也挪出一半去助陣,另一半人護著馬車以防聲東擊西、暗留後手,出門在外謹慎為上。
而在馬車內的林芷娘吃了自制的暈車藥丸睡得酣聲四起,渾然不知馬車外的刀光劍影,安然入睡。
第七章 嘉言關二虎(1)
「好小子,長壯了,也結實了。瞧這一身肌肉一點也不比我差,能手撕胡人了……」
看著許久未見的外甥,不禁感到悲從中來的莫不還激動萬分,老淚縱橫,紅著眼眶的直拍他肩膀,連說了三個好字。
當年把他從昌平侯府帶出來,莫不還心里只想著保住外甥一條命而已,他不求外甥功成名就、光耀門楣,只求他平平安安長大,免遭受到迫害,能活得像個人,不用擔心害怕。
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敢和外甥有任何接觸,就怕人家順著他這條線找上二姊的兒子,他戰戰兢兢的保守秘密,默默無聲的忍下關心,連去瞧上一眼也不敢,交由信重的人撫養長大。
沒想到有朝一日兩甥舅會久別重逢,幾年前看見肖似其父的外甥在面前出現,他又驚又喜,又有一分擔憂。人是養精神了,但也怕身邊有那邊的眼線,只能私下相認,表面上仍公事公辦、剛正不阿,當是欣賞其才能的小輩。
「莫將軍言重了,小子哪能和你相提並論,不過練些拳腳功夫以求自保罷了。」他沒有從軍的意願,如今的日子他已經很滿足了,不以詩歌為伍,但與春風流水結伴。
親人在前,漠生卻認不得,只能以軍餃稱之。
「這里沒人,喊我一聲舅舅吧。」看著眼神清正的外甥,莫不還覺得欣慰了,不枉費一片用心。
「舅舅。」這一聲舅舅他喊得倍感心酸。
刻意避開的梅雙櫻此時正陪林芷娘在傷兵營,一個當大夫救命,清創腐肉、縫合傷口;一個充當下手,遞器給刀、包扎上藥,兩人猶如女菩薩,收割無數感激的眼神。
「欸,好外甥,難為你了,舅舅什麼也不能幫你做……」他太窩囊了,一個女人就逼得他遠走他鄉。
「舅舅別這麼說,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叫我無以回報。」若非舅舅及時伸援手,這會的他已是一堆白骨,死在蔓蔓荒草堆里,無人知其埋骨處。
往事不堪回首,一想起來心痛如絞。他娘在他面前被逼落發,為了顧全大局的父親硬生生的將他推離,求舅舅帶他離開,他一個孩子滿眼的淚,眼看著離他越來越遠的親人,心中的怕與恨如在江中翻攪的巨龍,卷雲吞浪。
但他不走不行,一次馬車翻覆意外,一次不知被誰從背後一推,溺池瀕死,一次被下毒,一次遭到刺殺……
自從那女人生下自己的兒子後,他的災難接踵而來。之前只是苛扣花用、不給月銀,冷飯冷菜當狗養,後來是變本加厲,趕走教武的師父,撕毀他所有的書,阻止他識字、懂道理,阻隔他一切上進的路。
明面上她是不敢對他打罵,但私底下的陰招卻不計其數,藉其身分使喚下人對他施虐,幾餐不吃是常有的事。
他擋了人家的路,不死不成,若他不死,世子之位便落不到那女人的兒子頭上,她不可能容得下他。
回想過去的種種,面色清冷的漠生眼中閃過一絲陰晦。他報不了仇,卻也忍受不了母親的抱辱受屈,為人子者不能盡孝,他有愧于心。只盼著親娘能得平靜,不再傷心。
「報什麼,自家人還說兩家話。來,陪舅舅喝兩杯,咱們甥舅暢飲一番。」好、好,他沒對不起二姊,終于讓外甥長大成人了,不負天地不負人,他求仁得仁了。
莫不還高興的拉著外甥一同飲酒,酒是過命知己,方知一醉才是清醒,酒中求三生真諸。
莫家是武將之家,原本男丁眾多,可是一次次的戰役死傷良多,人丁漸凋零傳到他爹那一代門庭中落,早早殉國的父親就留下一子兩女,母親沒多久也隨父親而去。
大姊嫁給天武三年的探花郎,其夫在翰林院任職三年後外放錦縣,任一地方官,時值六個月,而後又轉任通州剌史,一去經年,不曾回京,如今還在任上待著,沒有調動的跡象。
二姊便是漠生的娘,她和當時的昌平侯世子,也就是今日的昌平侯自小相識,兩情相悅,互許終身。她一及笄他便迫不及待迎娶她過門,兩夫妻情意深濃,比翼雙飛。
可惜感情太好了,好得引人嫉妒。殷貴妃之妹殷如玉一見世子爺對妻子的款款深情,她想這個男人就該屬于她,旁的人根本配不上他,因此想辦法介入其中,以各種專段達到目的。
棒打鴛鴦、勞燕分飛,一紙聖旨意欲眨妻為妾,賜婚另娶。莫家人提前得知此事,剛烈的莫素娘趕在聖旨前自請下堂,不受這份屈辱,保留正室的尊嚴,也讓兒子留有嫡長子身分,不必因此由嫡生轉為庶出。
不是被休、不是和離,是自請下堂,因此她曾是昌平侯夫人一事不滅,再進門的殷如玉只能是繼室,成不了元配。這一事把殷如玉氣得直跳腳,揚言要燒了莫素娘所在的庵堂,叫她連人都當不成只能做鬼。
只可惜庵里的住持是大長公主,當今皇上的胞姊,她要敢燒,本朝皇室宗親都饒不了她。
受到大長公主的庇護,殷如玉對莫素娘沒轍,只好拿她的兒子出氣,整治不了大的還有小的在,總能出口氣。
「全城戒備中還能喝酒嗎?」外敵不知何時進攻,他下令嚴禁喝酒,全心警戒,這會兒倒自個兒犯軍令。
莫不還面上一訕,干笑。「也就喝兩杯,不打緊。」
「我帶了蜜酒釀來,前兒個去了南邊,一戶釀酒人家那里買來的。沒什麼酒味,一般甜釀罷了,喝再多也不醉人,我們就喝那個吧。」戰時不能松懈,更要提高警覺。
他一笑,咧開布滿風霜的臉。「成,舅舅听外甥的,你長進了,以後舅舅就靠你了。」
「好,我給舅舅養老。」母舅如父,理當孝敬。
莫不還一听,熱淚盈眶,他忍著不放聲大嚎。「喝酒去,不醉不歸,我莫某人有個好外甥。」
還不醉不歸,他當簪花少年,縱情馬上嗎?
看到舅舅的滿臉笑意,漠生不折了他興頭,轉身走出屋子回到他的落榻處,一手摶了一酒壇又走回去。
酒壇子一開封,一股濃烈的蜜香撲鼻而來。
真的沒酒味,連喝了數杯像在飲甜湯,溫潤而蜜津生液,有點酒的微辣,但不嗆口,要多喝兩口才嘗得出輕辣。
甥舅倆你一杯、我一杯的對,酒不醉人人自醉,借著一點酒意話當年,平時嚴謹帶兵的莫不還也開始話多了,從三姊弟小時候受的白眼說起,再到大姊、二姊的嫁人,以及他的子承父業,軍戎一生。
可是說著說著,不知怎麼說到了昌平侯府,莫不還忽然仰頭大笑,直說是報應到了,老天開眼了。
「舅舅,你喝醉了。」有些不該說的話就該死死的壓在台面底下,半句也不能流向外人耳中。
近幾年他南來北往的走動,也去過不少地方,听別人說過無數的話,因此了解當下的局勢。
據知殷貴妃已沒有當年的得寵,一位新立的李美人分去了她的寵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上仍不時的召幸,只是次數沒以前多,而她也用了不少見不得光的手段拉攏嬪妃和其家族以及朝中官員,盤根錯節,也是一股極大的勢力。
早些年已有人開始盤算排隊站邊了,除了太子、六皇子外,其他皇子也漸漸冒頭,亦有一爭的勢頭。
漠生不參與政局,但也不想兩眼瞎的一無所知,有時他會往茶樓酒肆一坐便是一整天,听听時下政事的變動。
「沒醉,醉什麼,你看我兩眼清醒得很,你看看魏正邑是什麼東西,沒用的護不住妻兒,被個女人踩在頭頂上作威作福,連個屁也不敢吭一聲……」他越說越樂,連不雅字眼也從口中冒出,不吐不快。
「舅舅,過去的事還說它做什麼,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漠生端起酒杯未飲,放在嘴邊發愣。他想不起父親的長相,好像親爹的臉浮在霧里,太陽一出便模糊了,一點一點地淡化。
他笑道,眼露悲憤。「沒過去,在我心里是道傷,有碗大的口,我時時記得那女人是怎麼逼你娘,還嘲笑她沒有兒子送終,要她一生一世青燈古佛、孤老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