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兒 第25頁

我閉上眼楮,直到琴聲停止。

我留戀地希望他再彈下去,安撫我雜亂的心緒。

我睜開雙眼,看到他又坐在我對面。

"在什地方學得一手好琴?"我問。

"自學無師。喜歡那曲子嗎?是拙作。"

"我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請告訴我。"

"叫我琴。

我訝異,"那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他微笑不語。

或許是他的藝名,我隨即又恐怕他是那種人,但憑我敏銳的直覺,又認為他雄姿

英發,不大像。

每個人都有他的秘密。不關我事,知道後反而有負擔,白替他擔心。

琴。不過他真的仿佛與琴已經化為一體,無分彼此。

"你會在一個雨天,踫見他。"'

"什?"我一呆,"你說什?"

"你不是想知道你會在什情形之下遇見你的真愛嗎?"

我張大嘴,"在一個雨天?"

"是的。"

"紙牌說的?"

"是。"

"雨天?我生命中的雨天已經夠多了。"

"沒有商量,你必然會在雨天遇見他。"

"還有什消息?"

"真貪心。"他噴噴連聲,不以為然。

"你說一些不說一些,好不討厭。"

"我費了一夜的時間為你算得精疲力盡,再也不能的了,我的道行不夠。"

"然,跟你的琴技差得遠矣。"

我忽然盼望下雨,換句話說,我希望再戀愛。對著琴,我猜他是知道我心事的,

我面孔紅了。

我咕咕,"本市一年倒有兩百天是雨天,哪一個雨天?"

"好好的等候,生命有無數意外,半數屬于喜樂,振作一點。"

"琴,不管你那三腳貓的紙牌算命靈不靈光,我衷心感激你給予我的關懷。"我

是真心的。

"顧客永遠是對的。"他含蓄的說。

"你對每個顧客都這好?"

"不,只是美麗而哀傷的顧客。前幾日你推門進來,嚇我一跳,面色蒼白,神情

絕望,渾身濕淋淋如落湯雞,憔悴兼疲倦得到極限,又撐著木杖,真怕你支持不住。"

"真的?"我悚然而驚,"真的那糟?"

"你自己不發覺吧?幸虧我們這里沒鏡子。"

我模模面孔。"今天呢?"

"判若兩人。"

我松口氣。

"不用紙牌也知道你在轉運。"他還是鼓勵我。

"我此刻仍覺得累,"我說,"不過心情已經好轉。凡是可以發生的事全已發生,

我老同自己說,不可能更壞了吧。套句肉麻的陳腔濫調︰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

嗎,或是黎明之前的深夜特別黑暗之勢……"

"他對你很壞?"琴忽然問。

我不出聲,行方對我實在不算好,因此更加不能訴苦。對那壞的男朋友尚且念

念不忘,豈不是犯賤?痛剿他也不行,因為當初同他在一起也是自願的,事後做其失

足少女狀,加多三成羞恥。

"你很好強。"

應該如此。這是現代人應有的態度。

"我覺得他配不起你。"人夾人緣,琴從頭到尾站在我這邊。

我微笑,"我也這認為。"

"好女孩!"他豎起拇指。

"真沒想到會在這里結識到朋友。"

"找工作有沒有進展?"

"剛寄出信。"

"有沒有想過做小生意?"

"不是這方面的人才。"我說,"別看做工受氣,做老板在沒上軌道之前更苦。"

"這倒是真的,我也時常欠職員三個月的薪水。"他說笑。

"琴,告訴我關于你自己。"我真心想與他做朋友。

他微笑,"我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乏善足陳。"

"結婚役有?"

"沒有。"他說,"一次創傷,足以致命。"

我點點頭。自古傷心人是很多的,並不比在戰場上陣亡的人更少。我覺得不方便

再繼續這個題材。盼望將來好過留戀過去。

"這次找到工作可真得好好做出一個局面來。"

琴向我舉杯,"祝你成功。"

他的伙計來請他去听電話,我藉此結帳離開。

到室外抬頭一看,滿天的星斗,一片雲也沒有,不會下雨,那我不用擔心今日

會遇到真愛,我完爾,繼而忍不住炳哈大笑起來,太滑稽了。

隨即一怔,笑?我怎會笑?我已經大半年沒笑了,怎會笑得出來?

呆在路上嚇倒自己。我痊愈啦?連忙模面孔模身上,真的,不知不覺連傷口也找

不到,我惆悵的想︰怎搞的,不是有人一輩子為另一人傷懷嗎?

我竟沒有資格做那樣的一個人,大概是情操不夠高貴的原因。

八月六日︰經過寵物店,進去看鸚鵡。

都還小,毛色不夠鮮艷,也不懂說話。

不過這次決定教鳥兒說恭喜發財以及長命百歲。

店主叫我看他養的一只紅嘴綠鸚哥。

非賣品,他驕傲的說,會說許多話。

它實時向我吹口哨,並且嚷︰"你是我的生命,你是我的靈魂。"滑頭得跟時下

少年郎沒甚分別。

我說改天再來看。

還是喜歡白鸚,羽毛松起來,露出里面的粉紅貝殼色……想起陶陶,不禁惻然。

下午去拆石膏。腳步仍然軟弱,需要當心,我仍決定用一雙拐杖,無論是什,

有所扶持總是好的,醫生亦不反對。

八月八日︰有信件囑我去見工,並不是理想的那一份,但前途比那份高薪水的工

作為佳。做公關,過了三十五歲很難再有什進展,所以還是老本行干推廣的好。

我立刻到琴吧去宣布好消息,走到他門口才提醒要控制自己︰還沒有找到事情呢,

明天才說吧,猶疑一刻,才打道回府。

是夜精神緊張,輾轉反側,難以人寐,又怕鬧鐘不響,終于在深夜才朦朧入夢,

天微亮又醒來。

我刻意打扮。見工是最殘忍的試驗︰在十分八分鐘內要造成一個好印象,第一印

象一旦形成,很難改觀,叫人改觀便等于叫人認錯,你認不認識肯識錯的人?我不。

我穿上淺灰色的套裝,珍珠色襯衫,杵皮手袋及鞋子,斯文的肉色襪,淡雅化妝,

配合到好處,光亮干淨的頭發。

我悲涼的想︰因見工見得太累了,也許結婚時都未必打扮得這好。

我準時出發。雙目有點澀,睡眠不足與緊張往往會使隱形眼鏡造成更大的負擔。

我在會客室內等候約見,不住的低聲清喉嚨,輪到我的時候,以最佳狀態進入會

議室,面帶微笑,步態輕盈,姿勢自然,智能兼具潛質,連我自己都為這表現喝彩,

單是外型便值七十分,這樣的人才會找不到工作?我似忘記自己在昨日還用著拐杖。

會議室中一行四位考官都覺得滿意。問我幾個問題,我對答如流,因此我爭取到

二十分鐘見工時間。

退出會議室時懷著八成希望。在街上抬頭一看,但見萬里無雲,是好天氣中的好

天氣。

身邊有個人說︰"哈!"我轉過頭看,是個英俊的西裝青年,眉梢眼角有點像

行方,相由心生,他們這般人的學歷、職位、收入、心態、性格,全差不多,是以相

貌也接近起來,不是稀奇。

"你好。"他又說。

西裝筆挺,配件無瑕可擊,但是我已經長大了,我連微笑都沒有露。

"我們很快要成為同事了。"他又暗示。

呵,原來是這樣,所以預先來搭訕。

"你以前是哪家公司的?"

我只得說︰"愛皮西推廣公關。"

"啊,那間,那洋老頭特別的刻薄,很難做的。"

我被他說到心坎里去,"是呀。"我沖口而出。

"我們這里不錯,剛才我老板同我說,十定有九是打算請你過來幫忙。"他說話

玲瓏,也直逼行方。

"真的?你老板是哪一位?"

"就是剛才見你的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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