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兒 第26頁

"啊,是那位漂亮的太太。"

"工作能力是極高的,"他說,"人也和藹,說不定我們會在同一組里合作。"

這個年輕人不壞,沒有在背後批評老板,況且那又是一位女老板。行方也是這樣,

人很大方。

他們這一類年輕才俊,在表面看來,都很可愛,深切的了解一下,便會發覺欠缺

內涵及靈魂。吃過一次虧,我都怕怕,無論如何,不會與同類型的人再發生進一步的

必系。

我還是很冷淡很客氣。

"來,去喝一杯咖啡如何?"他語氣很慫恿。

我搖搖頭,"今日我約了人了,"聲調充滿真的遺憾,其實是演技精湛,"改天

好不好?"

他略為失望的聳聳肩,我叫了街車回家。

我打算去琴吧,告訴琴這個好消息。但馬上又改變主意,等到成功再說吧,不要

孩子氣,等到成功的時候,才輕描淡寫的同他說︰"我明天要上班了。"越是成熟的

人,越把成就看作等閑事,這才算得有型。

于是我叫出租車駛往購物中心,忽然之間心情好得想添幾件衣裳。

我看中一條布裙,式樣再普通不過,束腰、大圓領、棲裙,記得嗎?是咱們小時

候看阿姨她們穿過的樣子,五十年代最流行的款式,到六十年代迷你裙崛起,女人個

蚌穿童裝般無線條無韻味的直身裙,我就一直懷念有腰身的長裙。

這條裙子我非買不可,事關我幼時甜蜜的回憶,太溫馨了,那時候的世界多明

澄,美金一對五,本市人口只有三百萬,淺水灣頭尚沒有快餐店燒烤爐……

穿上它,梳馬尾巴,配平跟鞋,活月兌月兌就復古,值得呀,才花小小的代價。

我在店里足足磨了兩個鐘頭。

回到家,電話鈴響個不停,我一接過,那邊便說︰"這里是君子貿易行人事部,

我們決定聘請你,請問閣下最快可以見時來報到?"

我一顆心完全放下來,天亮了,我轉運啦。

我鎮靜的說︰"後天星期三如何?"

"好,上午九時見。"他們掛了電話。

我歡呼一聲,舒暢的倒在床上。好了好了,大女人不可一日無權,小女人不可一

日無錢,根本問題解決,其它一切易商量。

況且剛才不是有男人向我塔訕嗎,最重要是知道自己還有吸引力。

這下子可以去琴吧了。

我連忙換上新裙子,刻意裝扮一番,趕到琴吧去。

雖努力壓抑,但頗有躊躇滿志之得意之情。我做人一向要求不太高,喜歡腳踏實

地,從來不會替自己立下一些心比天高的宏願,以致到頭來一事無成,我喜歡一步步

邁向略為卑微的目標。

琴在櫃台後,見到我眼前一亮,吹聲口哨。

他說︰"這是同一個女郎嗎?我有沒看錯?今天這有味道!"

我走過去,悄悄說︰"我找到工作了。"

"恭喜!"他衷心替我高興,"太好啦。"

我也微笑。

"看,是不是,終于雨過天晴。"他說。

我笑,"但你不是說我會在雨天踫見我的愛

人?是否要待明年雨季?"

"一步一步來好不好?別太貪心好不好?"他笑。

"請你喝咖啡,"我說,"多謝你的鼓勵。"

琴輕輕說︰"你有兩天不來,我還以為你忘記我們了。"

"不!"我沖口而出,"怎會?我忙著準備見工,一有結果,我不是即刻來

了?"

雙方的語氣都充滿關懷。

我們相視而笑。

"你知道嗎,你與我們第一次見你時,判若兩人。"

"一定是,"我大言不慚,"今日有小伙子建議與我去喝茶。"

"你沒有去?"

"沒有。"

"為什放棄這樣的機會?"他問。

"我趕著來看你呀,"我說,"那種男人,每間寫字樓起碼有一打,但像你這樣

的朋友,不是每天可以遇見的。"

"是嗎?"他歡欣莫名。

我豪放的拍他的肩膀,"怎不是?"

他倒側頭,"你真是個可愛的女子。"

我腆,這個琴,自從結識他以來,就一直幫我,贊我,開導我,什良師益友

都及不上他。

當夜他請我吃飯,吩咐廚房煮餐牌上沒有的大菜,我大吃大喝。真好,同他在一

起,自由自在,根本不必理會吃相坐相,一切率意而為。

當夜快意恩仇,半醉而回。

假如能夠忘記行方,我就可以從頭開始生活。

半夜曹操的電話來了。

我說︰"明天再談好不好,我困極了。"

他不過想來看我死了沒有。

八月十二日︰上班了。

堡作統統差不多,人事亦大同小異,很快上手,又恢復以前那種疲勞,舟車勞頓

不在話下,敷衍同事,很需要一些精力。

我也曾經問過自己,待人以誠,別那虛偽行不行,答案是淺易的,與那無數道

不同不相為謀的人在一起,怎開心見誠?為求和平相處,不得不用到敷衍這種卑鄙

的手段,絕對值得原諒。

那個爭取在第一時間請我吃茶的男孩子,叫小張。君子貿易行還有許多小李小陳

西門彼得史提芬,都還沒有結婚,都幾乎年屆三十,都仍充著大孩子心態,互約著去

乘船參加會所跳舞看戲,不過也沒有以前那輕松了,笑臉之後難免也有"要不要把

節蓄換美金呢"這種困惑,但他們仍然沒有明天,仍然沒有大腦。

我對他們,幾乎一點興趣也沒有。

真不明白當時如何為行方著的迷。也許是因為年輕,我們做錯事總是賴年輕,二

十八歲少婦生孩子在事後都可以賴年輕,當年我只有二十五歲,自然更年輕。

忙了兩個星期,總算定下神來。

每晚都不忘去探望琴,說幾句話。

八月三十日︰天氣還是熱,但開始有些秋高氣爽的意味。不會下雨了吧。

不知怎地,非常相信琴為我所算的命運。

我與阿陸阿戚去玩的時候,總是留神有沒有驟雨,但沒有。有時明明烏雲密布,

但雨水總落不下來,我白等了。

那段失意及訪惶的日子過後,一切歸于平靜,我反而覺得當時的刺激屬于可遇不

可求類。

幸虧有琴伴我工余時間。

九月三日︰"你怎不出去走走?"琴說。

"我有呀,我與公司里未婚男士都玩遍了。"我用字非常大膽。

"你才沒有。你每天下班都在這里。"

"我同他們吃中飯。"我說。

"那短短一段時間怎能夠培養感情。"

"男女間的感情如果需要培養就很差勁了。"我說。

"你相信一見鐘情?"

"我不知相信什才好。"我嘆口氣,"命運?際通?緣分?雨天?"要命。

"相信你自己。"琴說,"信你自己的感覺。"

"嗯。"我說。

我們之間有一陣沉默。

然後我問︰"你呢,你不能老把自己關在這間琴吧里呀,什時候東山再起?"

他苦笑,似有衷情,但隨即說︰"來,我奏一首新曲你听。"

我說︰"太好了。"

他的琴聲如高山流水,高推動人,使我這個門外漢听來都心悅誠服。所謂曲高和

毖,大抵是不成立的,大抵只是曲子不動听,否則總有欣賞的人,佔人口十萬分之一

已經很了不起。

我伏在桌子上,閉上眼楮,琴聲感動我心神,漸漸我雙目潤濕,流下淚來。我緊

閉著眼楮,面孔埋在雙臂中,鼻子發酸。每個人都有傷心處,他的琴聲就像在我的軟

弱處輕輕安撫。

我被感動得無以復加,就像躺在一個至愛我的人的懷抱中一樣,那個人答應支持

我,照顧我,愛我不渝,直至永遠。

琴聲停止,我心頭仍然震蕩不已。

我含著眼淚大力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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