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後 第5頁

且不同他治氣,听他的口氣,他是拿定主意準備遵算天子的卦離宮養病去了。馮小九卻有些顧慮,「你說離宮就離宮,皇上能準了嗎?」

對她的顧慮,長壽倒是絲毫不曾懷疑,「皇兄為了治好我這喘息之癥,年年地請了多少天下名醫,用了多少珍貴奇方,費了多少心思。況且皇兄向來最信算天子的卦,如今得了這麼個醫好我的法子,萬人反對,皇兄斷不會不準的。」

「準了便好……準了便好……」

馮小九喃喃念叨著,只盼著來年草繡球揚花的日子,她已身在宮門之外。

***

手爐收一個起來,隨身帶一個,他體弱,離了平城再往北邊去,更是高寒之地,必定是離不了的。

他慣用的茶盅也不能缺了,雖說手邊寬敞得很,要什麼可盡買去,但到底不如宮中之物用起來便宜。

還該多帶幾塊絹帕,無論冷熱寒暑,他虛汗淋灕,一身汗再一涼下來,喘息之癥又該發了。

還有這腌制的紫姜,含在嘴里最是解郁除結的,該多帶幾罐才是。

再有就是……

她一件件地清點著,生怕遺漏了什麼。這一箱箱地盛裝起來,竟有十來車的東西,好似要把整座長壽殿都搬出宮去。

「哪里就用得了這許多?」放下手里的《孫子兵法》,長壽偏過頭來笑她,「你不會連自己的嫁妝都盤算進去了吧?」

馮小九卻反譏他貴為王爺,卻絲毫不懂出門之事,「你雖不曾出門,卻也讀過那麼些書,難道不知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當初,我們打燕地奉旨舉家入北魏之地時,皇命如山,一刻不敢耽擱。除了點貼身的衣物,平常的使用,再不曾帶些什麼。路上月余,那真真是難壞了人。到用時,一張紙、一枝筆也是難得,哪里還有慣不慣的,能有的使,便是不錯了。」

她連幼年進宮的事都記得甚是清楚,可見先帝當年對他們馮家的所作所為一定記憶猶新,再難抹去。

第二章鎮鬼降魔(2)

長壽晾著書卷單望著她,久久長吁道︰「待我病好了,領你回燕地轉轉可好?」

馮小九不料他忽來此言,清點著箱子的手微頓,低著頭只道︰「再說吧!」她的眼眶卻是紅了。

這廂正忙活著,那廂內侍慌慌跑了進來,「稟王爺,皇上命馮姑娘往太華殿去。」

長壽微愣,「皇兄端端的叫小九過去干什麼?」

「不過是交代我好生照顧你這副精貴的身子唄!我啊,自打跟了你,便跌為奴才命了。」馮小九放下手邊的東西整了整衣冠,這便前往。

長壽命內侍好生跟著,也沒做他想。

馮小九自去了太華殿,入了內宮,早有高宗皇帝身邊的中常侍迎了上來,親奉茶,親請了點心果子。

馮小九告了不敢,一一接了,並不用,卻道︰「我奉皇旨前來太華殿見皇上,卻不知皇上現在何處,大人可否呈稟一聲。」長壽殿里滿屋子的事等著她去料理,哪里耽擱得起啊!

這皇上也真是的,叫了她來,自己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逍遙去了。

中常侍一味勸慰︰「皇上約莫是在哪里被要緊的事絆住了,馮姑娘且坐著用些茶水點心果子,待會兒皇上必是要見姑娘的。」

馮小九無奈,只得應了他的話,干坐著等。她卻不知,那個請她來此的人已身在長壽殿。這短短的一來一往,卻變了她一生的方向。

就連拓拔長壽也不曾料想,一卷《孫子兵法》尚不及讀完,他的一生不戰而敗。

***

「皇兄?」

長壽怔怔地盯著眼前的人,忘了行禮。方才內侍說皇兄叫了小九過去,可現在皇兄卻站在他眼前——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他的心頭微顫了下。

「不知皇兄趁夜前來,有何緊要之事。」

他的表情已經告訴高宗皇帝,他在防備。

他纏綿病榻多年,先帝在時,因他是先帝寵妃所出,倍受庇護;先帝駕崩,留了遺命給他這個皇兄,命他好生照料長壽這個幼弟。一個這樣出身、這樣長起來的皇子卻能時時警惕,步步防衛,可見他確不是簡單之人。

斑宗皇帝啞然失笑,拉了他的手,兄弟兩人一並靠在榻上,「哪里有什麼緊要之事,不過是知道你要離宮出平城了,朕特來瞧瞧你。日後,咱兄弟二人見面的機會可就不比宮里了。」

「哪里。」長壽撐著臂膀,不敢與皇兄同榻同眠,「待我養好病,還回到宮里來,還跟著皇兄您。您這個弟弟體弱,成不了大事,給皇兄打理打理小事還是成的。」

「誰說你成不了大事?」高宗皇帝拍著他的手背,不經意間提起,「先帝爺還在世的時候曾對朕說過,若不是你打胎里帶了這喘息之癥來,必定是北魏中興之人。」

北魏中興之人不該是皇帝嘛!長壽拿余光打量皇兄說這話時的神色,卻和高宗皇帝的目光撞個正著,他們互相揣摩著對方,互相評價著對方,互相防衛著對方——即使他們是血親的兄弟。

這約莫就是帝王之家的典範了。

不再搪塞,懶怠周旋,高宗皇帝直說了今夜的來意︰「朕見你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明兒就走吧!」

長壽一愣,他確是打算這兩日便起身,可皇兄為何命他明日便走?天子之心不可妄加揣度,長壽只得應了︰「是,臣弟明日便帶馮小九啟程離宮。」

「你走,」高宗皇帝淡定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告訴他,「馮小九,給朕——留下。」

長壽不懂,「小九照料我多年,我的飲食起居皆離不了她。我離宮,自然是要帶了她去。」

「她不能走,不能離開皇宮,不能離開朕。」

斑宗皇帝斬釘截鐵地下了死令,這最後一句「不能離開朕」叫長壽听得蹊蹺,難不成……難不成皇兄竟對馮小九……

「你把朕這個天子想得太卑微了。」高宗皇帝一眼便洞穿他心底的想法,「若單單只是為了一個女子,朕絕不會搶弟弟的心頭好。」

「那是為什麼?」

長壽不懂,區區一個馮小九難道還能成了家國天下的關鍵不成?

他猜對了,她還就是家國天下的中樞所在!

斑宗皇帝提及馮小九不覺抬高了聲量︰「算天子大師觀了她的面相,卜了她的命卦,相了她的命格,查了她的運道,你可知道……你可知道,她馮小九命之所貴堪比帝王。若不是她的生辰蹊蹺,她斷是會以女子之容擔天子之姿。偏生她是七月十五鬼門開的日子里誕下的,注定陰氣太重無以成至剛至陽的天子。

「然她帝王之命落在七月十五,便如一道鎮紙,震住牛鬼蛇神。算天子大師說了,她這是上好的國母之命。不僅可以輔佐帝王,更能強盛國祚。她命里就該為國母,該為北魏之後!」

長壽怔怔地听著高宗皇帝的話,由先前的不信,到了這一刻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命為國母,一朝之後——誰?她馮小九?!

「她命該為後,換言之,誰娶了她便會得了她的運道為帝成王。」高宗皇帝再在他心口抹上一層,「我知你同她相守多年,情深意長,可她運該為後,你……難道想做這北魏的帝王嗎?」

她命該為後,是勸;你想為王,是挾——皇兄威逼利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可謂該用的手段都用盡了。

放不下手的長壽仍執意做最後的反擊︰「這一切不過是算天子上下嘴皮子一翻,說出的一句話罷了。皇兄怎可全信?」

「不全信?」

算天子事事言中,每每卜算成真,叫他如何不信全?即便高宗皇帝坐下的皇位,也是被他言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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