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光墉、胡光墉……
阿四在心里反復念著這三個字,好似胡雪岩又叫胡光墉,莫非真是他?或許人有重名也未可知……
「你還有沒有別的名字?」只要還有一點點可疑,她都要質疑到底。沒道理她掉進清朝,隨便遇上一人就是鼎鼎大名的紅頂商人——胡雪岩吧!「比如字、號什麼的。」
「我一個跑街的哪有什麼字、號?只有有齡這樣的讀書人怕才有字、號什麼的吧!」胡順官咧著嘴跟王有齡開玩笑,「要不你給我起個字得了,改明兒我跟官家老爺或是秀才舉人打交道的時候,也充充自己認得幾個字。」
王有齡還真就琢磨上了,「一個人的字號還真要好生琢磨,要跟性情相仿,斷不可隨便亂起,否則定辱沒了品性。順官,你最好做那雪中送炭的事,叫‘雪翁’如何?」
言有意一听來勁了,「雪翁?是白胡子老頭的意思嗎?」
這算什麼字號啊?四小姐譏諷道︰「雪翁不錯,不叫雪岩就行……」
她話未落音,胡順官先拍著大腿站起身來,「雪岩?‘雪岩’這兩個字不錯,我就決定字——雪岩。」
「你不能叫雪岩,胡順官,我說你不能叫雪岩,你听見沒有?」
胡順官心想他一個跑街的,前半輩子連大名都沒派上用場,這所謂的「字」不過是取了圖個好玩罷了,他壓根沒想到這兩個字對他的人生有著什麼重大意義,她的認真反倒讓他起了逗她的心思。
「我覺得這兩個字不錯,挺適合我的,就叫雪岩。」
一語成讖,這會可真是一語成讖了。阿四連捶大腿自嘆的力氣都沒了,她好死不死,非提「雪岩」兩個字做什麼。
這不是自找麻煩嘛!
「我說胡雪岩——不不不!我說胡順官,一個人的字是很重要的,咱們再斟酌……再斟酌……」
「我起什麼字倒不打緊,現在真正需要斟酌的是有齡補缺的事。」跑題太遠,胡順官繞回原題,「這五百兩你就拿著吧!我自有辦法跟掌櫃的解釋,只盼你當了官別忘了還錢就好。」
王有齡還想再推辭,采菊一把抱過這包銀子,對胡順官是千恩萬謝︰「順官,你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日後有齡做了官定不會忘了你的情,你就放心吧!」這邊接了銀子,那邊采菊猛向王有齡使眼色,「你還不快點把銀子收起來。」
話說到這分上,手邊又有了銀子,王有齡的確動了前去找老同窗補缺的心思。可看到胡順官那張寬厚仁德的臉,他又動搖了,「我不能害了順官。」
采菊生怕胡順官收了錢去,趕忙擺手,「不會的,不會的,順官多大的能耐,能被這麼小的事就給毀了?不會的……不會的……」
胡順官知道采菊全副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王有齡身上,一心只盼得他能做官,讓自己當上官太太,恢復家中昔日的榮耀。
他實在不忍心連她的這點盼頭也給抹殺,「何見得你就害了我?說不定掌櫃的跟我見識相當,也等著有齡當上官老爺,日後好照顧我們信和錢莊的生意呢!」
「你這是欺人,還是自欺?」阿四輕嘆一聲,不明白這個世上怎麼有這麼傻的男人,拿著自己的前程換別人未必到手的榮耀,「若掌櫃的當真跟你存著同樣的心思,還不早就將錢借給他了。你心里很清楚,掌櫃的是絕不肯借錢給他的,所以你才不得不私下里借給他這五百兩。」
她說得全都不錯,可胡順官認定的事即便知道是錯的,也不想改變,「別再說了,有齡,你放心大膽地拿著銀子去補缺,有什麼事,我胡順官一力承擔。」他扭頭走了,再不理會其他。
阿四心知歷史無法扭轉,因為人的性格不會改變。就算她擋得了這一次,下一次胡順官還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王有齡就此蹉跎下去,而私自拿五百兩借貸給他。
她只想問王有齡一句話︰「如果我告訴你,你拿著這五百兩能當上官,終有一日,你能當上大官,可你的人生不會有好下場,胡順官原本平穩安定的生活也會因此而全盤改變——你還會拿這五百兩去補缺嗎?」
與她的眼神對峙良久,眼前這女子目光平靜,神色如常,太靜了,所以才深沉若遠,仿佛能沉入別人所有的心事,乃至……生命。
在她深遠的眸光里揉不進謊言,卻揉進了他埋藏良久的私心。
「你說的如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只想做個為民為國的好官。」
換言之,撇開良心不說,他早就想抱著這五百兩銀子去當官了——阿四還有什麼可說的。
王有齡的決定讓采菊笑逐顏開,他要是早這麼有決心,她還費這大勁做什麼。一時忘記女兒家的矜持,她抱著王有齡的胳膊笑開了花,「我這就替你收拾包袱,明兒是個好天,你明兒個就上路。」
阿四冷哼了一聲,對采菊說道︰「我听聞姑娘也是大家里頭走出來的,不知可曾听過一句話?」
雖說曾是官家子弟,但祖上一輩輩落魄下來,到了她這輩只能勉強糊口,字雖認得幾個,都是母親、姑母之類的長輩閑來無事順便教的。
采菊昂首追問︰「什麼話?」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真到了她能讀懂「悔教夫婿覓封侯」的那一日,還不如一輩子不懂啊……
回去的路上,言有意暗笑不已,「我的四小姐,看不出來你不但擅長經商賺錢,還頗有文學造詣,連宋詞都懂。」
「那不是宋詞,是唐詩中的某篇《閨怨》。」連唐詩宋詞都分不清楚,真不知道當初他是怎麼混進集團的。
言有意聳聳肩,不在意地揉著鼻子,「知道唐詩宋詞又不能糊口,反正能賺錢就好——誰會像胡大哥那麼傻,為了兄弟義氣、鄰里之情毀了自己的一生。」
「何見得他是毀了自己的一生,而不是給自己的人生找到另一個轉機呢?」阿四睇了他一眼,「你啊,就是太過利益燻心,把人生算計得太過清楚,也把很多機會都給算沒了。胡順官這個人看上去心無城府、大手大腳,像是被別人給算計了去,可他也為自己結交了許多朋友,擁有了很多機會。」
「我不相信。」隨便把錢借給別人,錢莊的掌櫃要是知道了還不送他進官府?這就是放在現代,銀行里的職員隨便挪用公款,那也是得坐牢的。
「可歷史上胡光墉就是靠這次私下借貸給自己鋪好了致富做官的路。」
言有意听出阿四無奈的話語下埋藏的深意,「莫非胡大哥名垂青史?」胡光墉這個名字,他好像沒听過啊!
「胡光墉這個名字你不熟悉,若換成他今日新取的字呢?」
驚阿四這麼一提點,言有意深思良久,「胡雪岩?這名字倒是覺得熟悉,可我怎麼想不起來他是做什麼的呢?」
「你沒听過一句話嗎?叫——錢通官、官發財、發財做官——紅頂商人的鼻祖,清代徽商、天下巨富的代表——胡雪岩。在現代,杭州清水街那家胡慶餘堂最早就是他開辦的,店堂內懸掛的‘戒欺’二字還是他親筆所提呢!」今日在清朝結交此人,果然發現他所書的店訓很像他的為人。
言有意對胡慶餘堂里掛了什麼字,懸著什麼招牌毫不感興趣,他的眼里就只剩下「天下巨富」這四個大字。
「阿四,你說,他跟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巨富沈萬三相比,誰更有錢?」去過周莊的言有意對沈萬三曾有過的財富嘆為觀止,在他心目中凡是能跟沈萬三有一拼的,那都是下了凡的財神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