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菜也無憂 第16頁

「同嗎(痛嗎)?」

她艱澀的發音讓他想了一下才能回答︰「你問我的手痛不痛?呃……還好!」活了二十二年,他沒受過什麼苦,除了需要幫姐姐收拾爛攤子以外,他很少有受苦受難的機會。所以偶爾來這麼一次,雖會出奇得難忍,倒也是一段難忘的記憶。

就像現在,他曾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妻子該如何美麗動人、知書達禮、冰雪聰明,總之就像那廣寒宮的嫦娥。可如今,陪他看嫦娥的女子卻有著母熊一般的身材和同樣粗壯的神經。

蔡刀沒有女兒家的嬌羞,她直接捧起他的手端詳著看了半晌,方才唧咕起來︰「蟲底下挖病塊復下下,明找就嚎呢!(從地下挖冰塊敷一下,明早就好了)」

她對這方面的受傷似乎很有經驗,賦秋的眼楮停在自己的手上,無意間看到了她放在下方的手。手心、手背密密麻麻層迭著無數的傷口,讓人看著心慌又心痛。

「這都是學廚的時候弄傷的?」

「嗯哪!」

他反托住她的手,兩只手交迭在一起,很久沒有人說話。

從小到大,爹只會注意她菜做得如何,絕不會問她手上的傷是怎麼弄的。若是她手上的血不小心滴到菜里壞了菜的味道,更會引來爹的一頓呵斥,重則被關進柴房里不給飯吃。

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她的味覺開始退化,等到爹死後;她接手斕彩樓的時候,她的味覺已經退化得差不多了。做每道菜放調料的多少,全都是根據經驗和感覺。時間久了,連她自己都忘了那種感覺,所以會做出全套「怪味雞宴」也是有來歷的。

她十九歲了,因為過分粗壯的外表,無人敢上門提親,惟一肯娶她過門的湯貴還一副跩到二五八萬的模樣。相比之下,賦秋是第一個對她好,卻沒有任何要求的男子。

她有點兒怕,怕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後會生氣,更怕他不再對她好,她會受不了。若能保持無知的幸福,她情願做一個傻瓜。

如果……如果她的味覺永遠都無法恢復,他會不會陪她一輩子?

「別對咱太號,咱怕自激悔矮上你。」

她吐字不準,他全當沒听見。偏生他心如明鏡,清楚地知道她想說的是︰別對我太好,我怕自己會愛上你。

懊扎的針全都扎完了,羿江愁留下調理的藥方打道回府,說是等過段時間再來復診。其實他是舍不得老婆、兒子,趕著回家呢!

羿江愁這個大夫走了,那賦秋信不過「爛菜樓」那兩個粗手粗腳的伙計,親自弄了火來熬藥。他嚴格按照羿大夫的吩咐,照三餐飯給蔡刀煎藥,非把三碗水煎成一碗藥才端給她喝。

「蔡刀,喝藥了!」相處時間長了,他懶得叫她「蔡當家的」,索性「蔡刀」、「蔡刀」地叫起來,反正這個名字再熟不過,叫起來一點兒也不拗口。

聞到那熟悉又惡心的湯藥味,蔡刀下意識地皺起鼻子。她失去了味覺,卻沒喪失嗅覺,這麼難聞的味道,她想忽略都不行。「又要喝藥?」

「那麼痛苦的針灸過程妳都忍受下來了,這小小的湯藥算什麼?快點兒喝吧!喝呀!」賦秋將湯藥端到她的嘴巴旁。天知道,他活了二十二年,連姐姐涼夏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蔡刀應該感動得痛哭流涕才對。

她倒也知冷知熱,忙接過湯藥放到嘴邊。眼見那深黑色的液體就要流進她的唇舌之間,她突然停了下來。「有點兒燙,。咱過會兒再喝。你不是要研究那本高價買回來的古籍嗎?快點兒去吧!」

俺秋本想拒絕,手中的折扇轉了半圈,他忽然感到自己對蔡刀的關心有點兒過了男女界限。這里畢竟是她的閨房,雖然她對男女之間的禮節一概不論,若要傳出去,還是會壞了她的名節。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讓人家誤會他對一頭母熊感興趣,此地著實不宜久留。

「那我先回房,妳一定要把這碗湯藥喝下去哦!」

她點頭答應,目送他退出她的房門口,她反手插上了門,端起桌上那碗深黑色的湯藥就要從窗口倒出去。蔡刀的手剛伸出窗去,只覺背後有雙手輕拍她的肩膀。難道說賦秋沒走,他知道她的意圖?

完了!徹底地完了!

「那賦秋,咱不是故意浪費你的心意。咱是害怕一旦恢復味覺,你就會離咱而去。」

事情都到了這一步,再瞞下去只是罪上加罪。這幾日,賦秋盡心盡力為恢復她的味覺而忙碌,她的良心早已全面覺醒,她不能再繼續欺騙他,否則即使恢復了味覺,她也會失去做人的勇氣。

「咱知道,你之所以對咱那麼好,是因為你心中內疚,總覺得咱失去味覺是你的無憂酒造成的後果。其實不是的,咱從十五歲起味覺就開始退化,三年前已基本喪失味覺。所有的一切都跟你無關,咱、是想把你留在斕彩樓,想讓你幫咱重振家業,所以才這麼說的。

「咱知道自己很自私,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斕彩樓倒了不要緊,咱大不了嫁給湯貴那個壞東西,可朱二胖子和小猴子不能跟著咱吃苦、受罪,他們需要一個家。所以無論如何,咱也要把你留下來,讓你幫咱這個忙。你的大恩大德咱永世難忘,咱……」

「妳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個『咱』,姑娘家的這樣說話,實在是太難听了。」

「哦!」蔡刀應了一聲,不對啊!

俺秋的聲音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清脆,他因為太生氣而變成女子了嗎?她真的是罪魁禍首啊!居然把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氣得變了性,她可怎麼對得起那家的列祖列宗,大唐的朝廷上下,中原的黎民百姓啊?

戰戰兢兢地偏過身子,她的心「咯」一聲掉到了懸崖底下,賦秋不僅聲音變了,連身形都變得縴細了?

「咱……咱不是故意要說『咱』的,這只是常年以來的習慣,你……你別介意,那賦秋。」

「我不是那賦秋,我是那賦秋的姐姐。」

蔡刀猛地轉過身,正對著面前衣著華麗,外表柔弱、細、膩的女子。

「妳就是那賦秋說的那個麻煩精--那涼夏?」

「承蒙他夸獎。」惹麻煩是那涼夏的特長,她勇于承認,「妳就是街頭巷尾謠傳的『爛菜樓』的當家的--蔡刀?」這個名字起得太好了,听一遍再難忘記,「那個纏上賦秋的母熊?」

她的話殘酷又無情,蔡刀龐大的身體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剛才她的招供那涼夏想必是全都听清了,這下她可真是死定了。

「咱不是故意要纏著他的,實在是斕彩樓……」

「快變爛菜樓了,對吧?」賦秋那小子天生背包袱的命。本以為把她這個專惹麻煩的姐姐丟給宛狂瀾就能一生無憂,不想沒快樂幾年,包袱又來了,還是狗熊級別的包袱,重得足以壓死他。

他該撕碎手中的折扇丟在地上用力地拿腳去踩,然後拿頭拚命撞牆,嘴里以哭喪的音調喊著︰命啊!這都是命啊!

那涼夏壞心眼兒地想著賦秋落魄的下場,她就是見不得賦秋活得輕松,誰讓她從小時候起就習慣欺負他了呢!

瞧著眼前這個柔弱女子陰晴不定的表情,粗壯如熊的蔡刀也不禁打起冷顫來。她不懂,賦秋的姐姐明明看上去弱弱小小的,為什麼給人的感覺竟是不寒而栗?賦秋不常提起姐姐的事,往往剛提到就索性閉嘴,萬般痛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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