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的轉角處,越離歌正隱在角落里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是她第三個候選夫婿,卻是頭一個主動拿起釘錘維修宮殿的男人。
他真的挺讓人琢磨不透的,明明就是文人、高官,平時端著才子的架子成日里裝模做樣,現在如何能放段干淨利落地做起這等粗活來?
也許這一次,她歪打正著選對了夫婿,又或許一切都是霧里看花,撥雲見日後全是虛幻。
她慢慢走到他的身邊,出聲問道︰「你醒了?」
廢話!他都蹲在這里,可不醒了嘛!平蕪訥訥地點點頭,「嗯。」再一想,不對啊!他可是她未來的夫婿,他豈能放段在她面前做這種下人干的交易,他忙甩掉手中的工具站起身來沖著她干笑。
「我……我一覺醒來,覺得身上沒什麼力氣,所以就找點兒事情給自己做。這就……這就干上了,你……你別介意。」
他幫她做事,她為什麼要介意?離歌拿起他丟掉的錘子接著他未做完的部分繼續干起來,「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這里有我就可以了。」
「你?」這事得由她親自做?平蕪傻了,難道這種事還要族長親自動手,他們族人都死光了嗎?再不然僕人呢?總不會比主子還知道享福吧?
莫非……莫非她有這方面的怪癖?特別喜歡自己動手修東西,一日不修就難過?平蕪看她敲敲打打如此順手,不由得肯定起自己的想法。在京里的時候就有一位將軍特別喜歡耕地,他是一日不下田就覺得渾身不舒坦,想來族長也有這方面的毛病吧!
平蕪到底是個男人,在他的觀念里,大男人站在一邊讓女子做粗活總不太好。他克制不住地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她不說話,只是干著手里的活。平蕪將她的沉默當成認可,拿起另外一把錘子修起她旁邊扶手處破損的地方。許久,他們只是各干各的活,誰也沒有說話,更沒有任何深層次的交流,直到平蕪的肚子發出對于饑餓的最後抗拒。
「你餓了?」離歌抬起手擦了擦汗,冷淡地問他。
平蕪本想為了顏面否認,可他實在是餓得吃不消了,嘴巴也被胃控制住不再听理智的吩咐,「什麼時候吃晚飯?」
離歌不忍心打消他的妄想,卻又無能為力,「越族一天中只吃兩餐飯,第一次是巳時(早上九時至十一時),還有一次在申時(下午三時至五時)。申時的那餐飯被你睡過去了,所以你要等到明天的巳時才有吃東西的機會。」
暈了吧!讓我再暈一次吧!
平蕪連哭的沖動都有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在他餓得快死的時候,她居然可以如此冷靜地告訴他︰你必須再忍耐至少六個時辰才有東西可以解除饑餓,那等于告訴他︰你早點兒去死吧!別再對人間有任何意義上的留戀。
都要怪阿呆啦!吃飯時間居然不叫醒他,平蕪不好意思破口大罵,惟有忍著忍著,一直……一直地忍著。
「要吃點兒消夜嗎?」
離歌的開口簡直在平蕪的心中點燃了一把溫柔的火,沒有什麼話語比她剛才說的那句更讓他感到動听了,「咱們現在就去吃消夜吧!」
平蕪迫不及待地拖著她的手漫無目的地向前沖,她本想甩開他,卻發覺自己的手埋進他的掌中異常溫暖。放縱自己一次吧!
「向左,廚房在左手位置。」她出語告訴他方向,卻並未抽回自己的手,她想無語地與他待一會兒,直到恢復平靜的那一刻。
她是平靜的,因為越族族長需要平靜。
「這就是消夜?」她不會小氣地帶他來到佣人進食的廚房吧?要不然怎麼會只有兩顆能砸死人的干饅頭?
平蕪不甘願地望著四周,老實說這里的擺設還真值錢噯!他對古董最有研究了,瞧!這是春秋時的鼎,這是漢白玉打造的鴛鴦壺,這是隋末的青瓷……各個都是價值不菲的古玩,由此可見離宮果然很富有。
只是,這些古董不是這里缺了一小塊,就是那里淬了點兒不該有的色彩,難道離宮有錢到不把它們當寶貝的地步嗎?
想到這些能換成金子的東西被人隨意擺在這里,糟蹋成這幅樣子,他就心如刀割,他索性拎起自己的衣擺擦拭著這些寶貝。
「你很愛惜這些東西?」男人不是都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嗎!他怎麼拿自己的衣衫擦起這些廚房里的玩意?離歌不解。
她哪里知道中原三大才子中,欽九州以他獨步天下的謀劃能力著稱,沒有他想不到的計謀,只有他不願想的謀劃;說到琴棋書畫,古往今來風流才子的雅致,判別古書、真跡非那賦秋莫屬;相對于上述兩人的灑月兌之氣,平蕪則多了幾分縈繞于官場的人氣,論考學、探古,他論第二,當今無人敢拿第一。
他十八歲殿試爭得狀元頭餃,就此進入翰林院任編修。在那種清水衙門沒有別的應酬,有的就是看書。想當年為了出人頭地,他練就一身好本領,雖不至于過目不忘,倒也記憶迅速,久而久之對古玩一類便有了些研究。
听說凡是古玩都價值連城,沒事干他也會上集市去淘一淘,幻想著能淘出幾件值錢的古玩,好早日擺月兌貧困。只可惜他看中的古玩全都是被標上高價的貨品,哪還容他多瞄一眼。算起來,這些東西還真是他頭一次親自觸模的珍品。
「有機會找來丫頭們,我教她們將這些珍品收拾收拾放起來,隨便放在這里多可惜啊!」他心疼啊!心疼地想將它們修復好搬出去賣個好價錢,然後將銀子收到自己的銀袋里。
離歌很干脆地打消了他的想法,「離宮沒有丫鬟,根本就沒有任何僕人。你要是閑得慌,可以自己動手。」
「沒有任何下人?這怎麼可能?」平蕪壓根不信,這麼大,這麼富麗的地方沒有半個下人,誰信啊?
離歌歪著腦袋認真地想了想,「如果真算起來,倒是有一個!」
他就說有吧!「誰啊?」
「阿呆!」
喝!等于沒有!平蕪不太明白,「你身為族長,住在這麼大的地方,怎麼會沒有下人伺候呢?」
離歌耐心地說給他听,卻又怕他精神上承受不了,「其實啊!其實這離宮根本不是什麼宮殿,它是……」她故意放低聲音輕輕說道︰「它是陵墓。」
「哦!」平蕪點了一下頭,隨後才倏地彈跳起來,「你說什麼?」
她不急不徐地說著離宮的來歷,「歷代越族族長的陵墓就在這離宮後面,傳說她們死後靈魂會回到離宮與越族人民長相依守,所以族人就蓋了如此大的離宮用來承載她們的魂魄。族規要求每任族長都必須住在離宮內,一方面是為了看守陵墓,另一方面也是與死去的族長做精神上的交流。」
還交流?平蕪突然覺得身邊陰風陣陣,他快不行了,他又想暈倒。不能暈倒,他手上拿的這些古董個個價值千金,他要是摔了這些古董可怎麼得了。
「我看你臉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先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放下?」離歌好心地提醒他。
平蕪卻很堅持地仍舊握在手中,「這可是很尊貴的古董,哪能隨便放呢?」
離歌不甚在意地瞥了瞥那些被稱作古董的東西,「它們原先在地下陪著我的祖先,前幾年朝廷來征收巨大的木材,挖掘的時候不小心觸動了我祖先的墳墓,這些陪葬品就被挖了出來。我弄了新東西進去陪祖先,這些舊東西也沒處擱,所以就放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