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月迷情 第9頁

十幾步外,一株老梅下有個梳著童髻的女孩正蹲著對停在地上的一只麻雀說著些什麼,手里撇下些谷物又似在喂食。

「雲兒,怎麼辦?.爹昨晚又罵娘了,為什麼我是女孩呢?要我是男孩,爹就不會罵娘沒用了……」

隨風飄至的稚語讓無意見听到的人向前邁上幾步。

「他說要是娘不听他的話,就要把娘賣了,還說也要把我給賣了……怎麼辦?」說到最後,清亮的童音有了哭腔。

麻雀听不懂人話,自顧自啄著飽滿的谷物。

「要是爹真把娘賣了,把我賣了……我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娘了……」說到傷心處女孩抱著雙膝嗚咽起來,「娘說……娘說要她離開爹,她就不活了……烈女不侍二夫……這是什麼意思?雲兒,我不懂……」吃飽的麻雀抬起頭,撲打幾下翅膀竟忽悠地飛走了。

女孩也並不在意,仍維持剛才的姿勢,對著殘留著的谷物說話。

「雲兒,為引麼我是女孩呢?要我是男孩,我就練武。練得跟那個什麼湛,什麼邃的一樣厲害,讓爹再也不敢欺侮娘……」

「是女孩也能保護你娘的。」香殘看不下去,這情景她太熟悉了,十幾年前,她就是這個女孩。

「啊……」女孩被她的突然出現與恐怖的容貌嚇得大叫,並躲在梅樹後,緊緊地抱住樹干,「你是誰?鬼嗎?鬼怎麼會在大白天出來嚇人?」

「我是人。」香殘苦澀道。

驚魂方定的孩童這才看清她臉上的疤痕,天真好奇地問︰」誰在你臉上劃那麼多的傷痕?是你爹嗎?」

「不,是我自己。我爹把我賣到妓院,為了不成為妓女我只有毀了容貌。」」哼,妓女沒一個好東西,到處勾引男人。女乃娘說我爹就是被她們勾引壞的。」她已不再恐懼,走出樹背後,像是想起什麼警戒地問,「你也是妓女嗎?」

「我不是。」

「這就好,這樣我就不用討厭你了。」她放下心來,高興地笑著,臉頰上還掛著淚滴,「你爹也把你賣了嗎?」

「嗯。」

「那你也幫不了我。」她明媚的臉龐又黯淡了。

「誰也幫不了你,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香殘抬眼望遮住視線的滿林梅花,又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這世上只有自己能幫得了自己。」

「自己幫自己?那要怎麼個幫法?」小孩子不懂話里的真意,納悶地問。

「即使逃出史府當乞丐,即使把你爹殺了,也不能讓他把你跟你娘賣了,這就是自己幫自己。」她並沒因對方還是個對世事一知半解的孩子而把話講得委婉些。有時候委婉也是種虛偽與懦弱,這世事太殘酷,所以人也要殘酷,生存下去的殘酷。

「我不會武功,怎麼殺他?」女孩認真思索著。她爹如果死了,大娘又是個病殃子,那她與娘不就是史府最大的主子?也不用怕被人賣了。

香殘因她的問題一怔,她料不到一個十歲出頭的小表竟散發出不容小窺的殺意。

「小姐……小姐……」遠處傳來丫環的聲聲呼喚,「二夫人要你回去吃早飯。」

「知道了。」女孩急急回應,隨後看向與自己說話的陌生女子,「娘叫雲兒回去吃早飯,待會兒我們還在這里見。」

雲兒?她叫雲兒?香殘感到記憶中的某些東西正在蘇醒,望著奔向遠處的靈巧身影她悲傷地閉上眼,止不住地大笑。

為什麼這世上還有人與她一樣難逃悲慘的命,運?難道一個香殘還不夠嗎?她似乎已能看到女孩,長大後的樣子,殘酷的世事……

整整一天,香殘都陪著湛儇邃在別院內。乘著空閑,湛儇邃讓史榮將分壇幾年來的賬本拿出來一一過目,看得厭了就由香殘代勞。他則看著窗外的雪景,不知思索些什麼。兩人也不說話,只在偶爾抬首間有眼神的交會。直到掌燈時,湛儇邃才合上厚厚的賬本。

「別看了,天就黑了,傷眼楮。」

「看完這本吧。」香殘的筆又在賬目旁邊批了個注,「那麼多的漏洞,難怪能蓋得起這樣的豪宅。」

「這些年都把他們養肥了,隨他們吧。一條狗的胃口再大也吞不了一頭象,總有一天會噎死的。」他淡淡道,不見憤怒,人的貪欲越強,他就越能掌控他們。

「就讓他們繼續中飽私囊?」她有些不懂他。昨天為那麼點小事他弄瞎了史榮的一只眼,可對于史榮侵吞了霧月堡幾十萬兩的銀子卻漫不經心的。

「還沒到時候。」湛僵邃冷笑著,似乎不願再提此事他叉開話題,「早上你去哪兒了?」

「在府里兜了一圈,遇到個奇怪的女孩。」

「噢?是誰?」能讓香殘感到奇怪的女孩那一定不普通,他感興趣地問。

「另一個我。」更加奇怪的回答,見他閃現不解,她補充道,「看到她就像看到以前的我。」

「以前的你是怎樣的?」他越發好奇。

「孤獨、悲傷、無助……憤恨。」

湛儇邃不言語了,他終于明白為什麼他們會需要彼此,一直以來他也正是這樣的。只有在不斷的殺戮中他才能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才能忘記孤獨與悲傷,才能覺得自己很強,才能發泄堆積了很久的憤恨。

「現在還這樣嗎?」他自背後環住她,下巴輕擱在她的頭頂。

「……」感覺到他的貼近,她已不孤獨,不悲傷,不無助,可憤恨依舊。她的憤慨會永遠持續,因為世事的殘酷不曾也永不會結束。

有人敲門,湛儇邃站直身子,沉聲命令來人進門,是戴上一只眼罩的史榮。

「堡主,分壇的兄弟們都在前廳等著,他們都想見您一面,您看今晚上的晚飯就在……」他諂媚時的眯縫眼如打了結的絲線。

「我有說過我想見他們嗎?」對于屬下的自作主張,高位者並不樂意配合。

見到向來陰沉的股此時罩上嚴霜,受過教訓的人兩腿打顫,雙手左右開弓地就掌了自己七八記耳光,鼻血流出了仍不住手。

「屬下該死!懊死!懊死……」

「可以了,我待會兒會過去的。」

「是,謝堡主開恩。」史榮松一口氣,再自謔下去,他準會當場暈倒。

這男人……香殘厭惡地轉首,不願再看,哪怕只是越縮越小的背影。

奢華的前廳內座無虛席,輪不到座位的小嘍羅惟有在一旁站著被呼來喝去。人世間的事真是難以理解,既然都害怕湛儇邃,為什麼一听到他會出現便急不可耐地要見一面呢?就因為湛儇邃是傳奇人物嗎?

「湛堡主到……」守門的侍衛扯開了喉嚨。

廳內每個人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推起身,從座位上站起,寬闊的武人的肩緊繃著,神情是激動夾雜著恐懼。

湛儇邃走進大廳,如入無人之境,他既沒有多看其他人一眼,也沒有一個多余的動作,示意香殘坐在他身邊後,說出了惟一兩個字︰

「上菜。」

「是。」史榮彎著的腰終于能直起來,拍了兩下手,便有侍女魚貫地將菜色端出。

群豪有些微的失望,但卻不敢出聲,齊刷刷地又坐下,埋首吃菜。

湛儇邃並不吃菜,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燭光映著的臉越喝越白。」想必這些菜不對堡主胃口,屬下特地為堡主準備了一份大菜,這就為您端上。」史榮的媚笑更深了,他覺得自己的計劃真是萬無一失,「奏樂。」

屏風後的絲竹班子隨即奏起了青樓妓院內慣常的曲目,但遲遲不見有其他的動靜。

湛儇邃盯著屬下的眼光逐漸森冷,他可不想被人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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