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不哭(下) 第4頁

烏玄度不答,反而問著鳳巡。「當初樂盈對你做了什麼?」

鳳巡揚起濃眉,帶著幾分不確定,想問,卻又開不了口,可不問……「你怎會識得樂盈?」

「樂盈是我大哥。」都蝶引急聲道。

鳳巡托著額,五味雜陳地道︰「樂盈是我舅舅。」

「那你就是狩兒沒錯!可你怎會有那些記憶?」都蝶引問著,想起烏玄度能認出他又喚出他的字號,心頭為之一顫。「六郎哥,該不會是大哥的咒害得狩兒也跟著不斷重生?」可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因為他是認出他的面貌,這豈不是——

「什麼重生來著?」鳳巡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一直都活著,我一直名喚鳳巡,你……」最後這問題,他問不出口也不想問。

天曉得他難得上街,竟教他撞見這少有的奇事。

「你一直都活著?」都蝶引顫著聲問著。

「是,我一直都活著,已經活過了千年,我的時間一直停留在二十歲那一年,停留在我爹和舅舅連手殺我的那一天!」

「我沒有殺你!樂盈告訴我,我飲了你的血,對你無礙!他說了在我走後,他會安置你。」樂盈告訴他,只要回到過去改變了一切,他們原處的這一刻都會跟著改變,所以壓根不需要他掛心。

可事實上,他並沒有回到過去,他一直在這個世間流浪。究竟是樂盈的咒失敗了,抑或者是樂盈對他的報復都已不可考,對他而言,只要能找到樂緣,其他都不重要,可他唯一錯估的是,他的孩子竟在人世間不老不死地飄流千年。

「沒有!在我醒來之後,我人在地牢里,樂家一族已經被滿門抄斬了!而我一再被殺卻又死不了,就這樣獨自在這人世間飄零了千年!」明亮的眸子在暗處彷佛發著光,滿是惱怒憤恨。

烏玄度和都蝶引直瞅著他,說不出半句話,誰也沒料到一場咒竟會將他命運變成如此。

「但,可以遇見你們,我還是很開心,我不管你們是重生還是轉世投胎,但既是我的親人,應該可以幫我解掉身上的咒,讓我像個人一樣死去,我已經受夠了這不老不死永無盡頭的人生了!」他暴咆著,俊秀面容猙獰著,一心只想尋找解月兌。

斗大的淚水從都蝶引眸里掉落。「我沒有辦法……」

「你沒有辦法?你既然能記得以往,那就代表你擁有屬于你的天賦,你當然會有法子讓我解月兌!」

看著他癲狂的神色,都蝶引怎麼也止不住淚。「我現在的身體不帶任何一絲樂家血肉,我是要怎麼幫你?」沒有血緣的牽連,在這一世里,他們跟陌生人沒兩樣,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該怎麼辦才好?她光是累積幾世的記憶就會讓她偶爾陷入混亂,所以她無法想象在這人世間流浪千年是什麼樣的滋味。

他不老不死,他不能在同一處停留太久,他必須不斷地走,不斷地被身邊的人遺忘,到最後只能離群索居,孤身一人……

得到這個答案,鳳巡壓抑不住滿腔怒火,但一見她的淚,教他五味雜陳,到了嘴邊的唯哮化為無聲嘆息。

她眸底的哀憐已說明她的無能為力,要他再說什麼?

「大哥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我既然都已經死了,就該讓六郎哥接受我的死,怎還會幫他施咒,造成了這一切?天地為何要輪回,為的不就是要讓人放下一切重來,為的是要讓曾有牽絆的人在來世再相逢,因而更懂得珍惜,為什麼……」

大哥該是比誰都清楚,但他卻犯了天官不該犯的錯!

「你去問他吧。」許是發泄過了也想通了,鳳巡收斂了張狂之氣,魅眸掃向烏玄度。

「又或者是該問他。」

烏玄度始終靜默不語。那時,他只想尋找她,壓根不管會付出什麼代價,但他總想,哪怕是需要代價,那也是從他身上取走,怎會連累了孩子……

忖著,他抬眼瞅著一直在旁看戲的蘇破。「那麼,你呢?你又是從何得知那些過往,你到底是誰?」

「天機不可泄露,就算要當我是月老也成,畢竟我也一手促成了你們的姻緣,說到底,你們該要感激我的,不過說謝就太多余了。」蘇破慢條斯理地替自己再斟了杯茶。「你們聊,不用理我。」

烏玄度微揚濃眉,回想在馮家酒樓時,就因為他的尋釁,他才會踏出雅房,因而救了蝶引……他又為何要幫他?

「你在打什麼主意?」他突問。

蘇破琉璃般的眸子轉了轉,似笑非笑地道︰「如果說是要你的魂呢?」

陰司官嗎?都蝶引張大一雙淚眼瞪去,小手緊握住烏玄度的,絕不讓那廝有機會越雷池一步。

而鳳巡側眼睨去,臉色不善地道︰「蘇破,你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是把我當死人不成?」雖說要他當面喊聲爹娘,他是萬萬做不到,但既然人是活的,管他是重生還是怎地,都沒道理眼睜睜看他這個城隍把他爹的魂收走。

「說說而已。」蘇破笑得虛假敷衍。

鳳巡眯起了眼,哼笑了聲起身。「走吧,不是還有正事要辦。」

「狩兒,你這些年……」

「我很好,千年都走過了,再走下去也不是問題,倒是你們……」他淡淡看向兩人。

「保重。」

他早沒了對爹娘的孺慕之情,更何況眼前是兩張陌生的臉,要教他生出什麼感情,那是比登天還難。如今知道當初施咒是因為爹想倒回時光,讓他稍稍釋懷了點,至少自己不是莫名其妙被犧牲,況且他們在一塊了,至少在這場咒里,他們得了圓滿,自己這點犧牲還算有點價值。

「鳳巡,要是有什麼麻煩,盡避上輔國將軍府。」烏玄度淡道。

鳳巡似笑非笑,扯著蘇破往外走,離開前,道︰「你倆要是有個什麼麻煩的,盡避上馮家酒樓,讓當家的通知我一聲。」

「你跟馮家酒樓當家的……」都蝶引起身追問著。

「你放心吧,我沒你想的那般可憐,在京城里我還有點根基。」話落,不容置喙地扯著蘇破離開,像是怕一個不留神,他便會趁機索魂。

都蝶引不舍地看著他的身影,他是她的孩子,可她卻從未見過他一面。

「像陣狂風暴雨,性子壓根沒變。」烏玄度狀似無奈,一把將她拉進懷里。「面貌像你,性子像我。」

「六郎哥,怎會如此……那孩子該怎麼辦?」她將臉埋在胸膛上低泣著。

烏玄度輕撫著她的發,呢喃般地道︰「別哭,再哭下去,到時候你會喝不完孟婆湯,我可不幫你喝。」

都蝶引破涕為笑,抬眼瞪他。「人家正難過著呢。」

「難過沒有用,反正事已至此,結果如何,也是各自的造化。」如今去探究誰之過已經沒有意義,只是他這個始作俑者,盡避曉得自己害得兒子落得這個地步,他依舊不悔。

他就是自私,這是他身為帝王時唯一一次的任性,哪怕要拖著天下人入黃泉作為代價,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抉擇。

「對了,天色暗了,一會回府,我要點燭火。」他突道。

都蝶引一臉迷茫地看著他,直到他附在她耳邊低語,她才猛然想起兩人談好的條件……

「不行,是你自個兒不早點回府的。」

「你都這麼說了,咱們就趕緊回府吧。」他直接拉著她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不能點燭火。」就算現在回去也絕不準點。

「既然你這般堅持,就不點燭火了。」他允了,她暗松了口氣,卻又听他道︰「那就點油燈吧,我記得府里有座八角玲瓏宮燈,皇上賞的,就擱在浴池邊,倒也別有一番風情。」都蝶引無聲哀嚎著。還不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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