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桃紅再溫順些,或是富貴再像女孩兒些,也許這個家就會平靜許多了吧!他不明白為何他育出的本命牡丹「桃紅」長得討喜,性格卻刁鑽無比,跟甄富貴那剛直的性格根本就是天生相沖──
瞧,現在她們倆吵得正起勁,把正經事兒都給忘了,唉!
甄老爺望向窗外。此刻洛陽正是冬末,年節將至,而一年一度的牡丹會也將于明年四月開始。
明年,本是該由富貴代表甄家參加牡丹會,順便對外宣布正式接下甄家的育花事務。然而,富貴個性過于耿直不善與人交往,他私心寄望,她能在牡丹會之前嫁出去,由她的丈夫來掌理一切,讓她能專心一致不受外力干擾地育花,他不求富貴育出新品牡丹,只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本命牡丹。
只是要讓富貴嫁出去,比登天還難啊!想到他家富貴雖然不比時下仕女白女敕豐潤如珍珠一般,可好歹也是有名有財的,卻無人敢上門提親,真不知是他家富貴命中注定無姻緣,還是他這個做爹的太無能──
仔細想想,還是有人上門求親的,只是不是被富貴嚇走,便是被甄家那浩大的氏族嚇跑,再不然就是心懷不軌、覬覦他們家財產才上門求親的。
不過,幸好,他家富貴還是有人賞識的。他實在太感動了,竟然有人這麼有眼光賞識他家富貴,雖然──嗯咳──
「什麼?!」甄富貴瞪大了眼,腦子里轟地炸開,腦海里繚繞的全是方才桃紅不經意泄露的消息,「我──我有夫君了?」
甄老爺聞言回過神來,見女兒震愕不已的模樣,才要開口解釋,桃紅又說話了︰妳放心,老爺與我都見過他的畫像,他家世背景也不錯,可以讓妳衣食無憂。
雖然時常與富貴斗嘴,但她心里還是拿富貴當女兒看的,不過她是株牡丹,生來是要愛老爺,綻放最美的姿態也全是因為愛老爺,而富貴不過是愛屋及烏。
「夫──夫君?」甄富貴的嘴開開合合半晌,腦袋亂轟轟的,無法思考,忽見她雙膝一軟,跌坐于地,表情空白,活似「夫君」二字是她生平首聞。
「富貴,妳怎麼了?」甄老爺見女兒跌坐在地,也顧不得維持威嚴的形象,馬上起身前去扶起女兒,「爹為妳安排了一門親事,對方看過妳的畫像,也答應了,妳──不怪爹私自拿妳的畫像給他看吧?」
甄富貴任由甄老爺扶她起身,難以置信的看著甄老爺,「爹,女兒不懂──」
「哪里不懂?」甄老爺將甄富貴扶到椅子上坐下,「爹拿的可是妳前年讓吳先生繪的那張畫,說起那張畫啊,真是名家手筆,爹還沒見過有誰能把妳這瘦得剩一把骨頭的模樣畫得那樣美、那樣飄逸──」
「爹啊──阿爹──」甄富貴反手抓住甄老爺,慌亂地喚著。
「嗯?」
「那個人是少了鼻子還是少了眼楮?還是不能人道?否則怎麼會答應這門親事?」她有自知之明,她絕不是男人夢想中的良妻賢妻,她至多也只攀得上個「實妻」──只會說實話的妻子。
她也不是出得了廳堂的妻子,由于娘親早喪,爹親大多時候都致力于育花、談生意,她就被放著沒人管,等到爹發現他的女兒野得像個男孩、毫無女孩兒氣質時,為時已晚。
「呃──」甄老爺遲疑了,不知應不應說實話。
「果然。」甄富貴並未露出嫌棄或不情願。她內心仍渴望嫁人,她很希望能像爹親和娘親一樣,與自己的夫君相親相敬一輩子,即使娘親早逝,爹親仍鐘情她一人,甚至將育出的本命牡丹以娘親的名字命名。
然而她自知相貌平凡,空有育花才能。雖然是家中獨生女,日後家中財產全由她繼承,以甄家的名望,想找個良人不是難事,可她性格過于耿直,常口沒遮攔,又不會討人歡心,再有度量的男人也容不下她。
因此,若是有人真想娶她,而他又如桃紅所述的家世不錯,那必定有不為人知的隱疾,她不會冀求自己有個完美的良人──
「富貴,他絕對不是不能人道,妳放心!」甄老爺為了給女兒信心,很用力的宣稱,「但是──呃──但──」
「但是什麼?」她並不失望,畢竟爹親打她十五歲開始便尋遍洛陽,為她找夫家,原先尚有人上門一試,但與自己相處過後便夾著尾巴逃跑。
說實在的,要找個不被她嚇跑的男人也很難吧!
盎貴,他也沒缺鼻子更沒少眼楮,只是──桃紅見甄老爺詞窮,忍不住開口幫忙,不過說到一半也詞窮了。
「只是什麼?難道是斷手斷腳?」甄富貴再問。
「不是,他四肢健全,身材挺拔,家大業大,不過──」
「不過?」甄富貴弄胡涂了,四肢健全、身材挺拔、沒缺鼻子少眼楮的,又家大業大,這不是人人理想中的丈夫麼?
「他毀容。」甄老爺終是鼓起勇氣,道出事實。
「毀容?」
「是的,听說他半邊臉全毀,是以不以真面目示人。原本他亦放棄娶妻,但他母親身弱,久病在床,于病榻前希望他能成親,但許多閨女一見他那張半毀的臉,就──可他家的管事不知打哪兒打听到咱們甄家有嫁不出的──咳,待字閨中的閨女,嗯咳──因之──因之──」
「原來如此。」甄富貴這才安下心,松了口氣,「既是為母成親,代表他是個孝子,即使容貌毀去,也足見是個好人。」
盎貴,妳別妄自菲薄,若不愛,咱們不會硬逼妳嫁,妳可先與他見面相談後再做決定,大不了老爺養妳一輩子。
「是啊,富貴,爹不是真急著把妳推出門,只是希望妳能嫁個良人,幸福生活,如果妳不喜歡,就算妳一輩子嫁不出去,爹也養妳一輩子。可、可是妳願再試一次麼?一次就成,若再不成,就當妳此生無姻緣,如何?」
「也好。」甄富貴笑了,污泥之下是明亮的笑顏。
「那爹就修書一封去請年當家的來,你們好好談一談,呵~~」他原本喚女兒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生怕女兒反對的他還演練了方才那出戲碼,誰知如此輕易便解決了。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莫非──爹您一開始喚我來便是要說這事兒?」甄富貴啼笑皆非地望著喜孜孜的甄老爺。
「是啊!」甄老爺老臉一紅。
「爹下回有事直說便是,何必拐彎抹角還讓我跟桃紅吵嘴呢?」真是輸給爹了。
甄老爺被女兒這麼一說,也只能傻笑。
長安
今年的冬天較過去數年冷,雪拚命地下,原本熱熱鬧鬧、人聲鼎沸的長安,也成了一片寂靜的雪世界。
一場大雪方歇,才一會兒,又開始下了,先是羽毛般的細雪無聲飄落,而後風勢一轉,便呼呼地狂下,才一下子,便一片白茫茫。
小廝替年靖春點燃蠟燭,回頭見著主子就站在身後,那半毀的臉于燭火映照下忽隱忽現,驚得他手一震,倒退兩步,但他強自鎮定地穩住腳步。
「主、主子,燭、燭火──點、點燃了──床、床也鋪好了──」
「嗯。」年靖春揮了揮手,小廝如獲大赦,飛奔出房。
年靖春望眼小廝逃命似的背影,深知小廝方才被他的臉嚇到了,他扯開笑,但這笑在那毀去半邊的面容上造成無比恐怖的效果,不過他自己看不見,因此也沒被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