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感覺隨著屋里炭盆中火光的跳躍越演越烈,以致他不得不夜半逃離了帳子,在曠野的寒風中待了一宿。
從那天起,他開始刻意疏遠她,可她像跟屁蟲一樣,甩也甩不掉,弄得他又是憂心,又是歡喜。
就算是再喜愛她,又有什麼用呢?他早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這秘密像一座不可越過的高山,阻隔在他們中間,如果硬要跋山涉水地在一起,他知道,他們定會遍體鱗傷。
終于听說了南桓帝要替她選婿的事,那一刻,他如釋重負。
「既不願見,不如不見。」曾經,他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的確,既然不願意看到她嫁給別人,不如祈求她嫁得遠遠的,遠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所以,他自告奮勇操辦一切與和親有關的事宜,雖然,在忙碌的過程中,他的心里一直酸酸澀澀的。
上天似乎不想就此讓他安寧,那傻丫頭居然突然跑來對他說,她喜歡他!
早不開竅,晚不開竅,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在他就要對她死心的時候,她猛地認清了自己的感情?
他只能繼續逃避,用最殘忍的辦法--娶了蘇姬,死她的心。
但她仍然不屈不撓,越加熱情地向他表白,甚至不顧女孩子的矜持,吻了他……
他強忍著、強忍著,所幸拉回了一點兒理智,沒有讓事情進一步蔓延。
然而,他知道,這宮里他是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他不確定自己還能如此意志堅決。
所以第二天他便向南桓帝討了一份治理河道的差事,讓他可以暫時離開桓都。
天剛蒙蒙亮,他便起程了。
行裝很簡便,隨從也只有寥寥數人,他還特地準備了一頂軟轎,帶上蘇姬同行。
爆里人都說,此次他去辦差事是假,跟蘇姬共享新婚的快樂時光是真--他不禁苦笑。
騎在白馬上,他往景陽宮的位置望去,似乎想再看一眼那個他不得不舍棄的人……但高牆巍峨,他只看到一群晨鳥飛過天際。
他不知道,此刻翩翩正站在牆的另一邊,也想與他道別。
翩翩明白,他此行是為了故意避開她,所以她只登上景陽宮里最高的假山,默默注視他遠行的方向,然而樹叢掩映,她只看到葉間閃爍的日光。
車輪轆轆,白馬輕蹄,直到一行人離開宮幃,他倆終究誰也沒看見誰。
當天晚上,翩翩就病了。
上次是裝病,這次卻是真的生病,但請來了最好的太醫,也查不出她的病因。
她躺在床上,覺得身子輕飄飄的,游魂已經飛到了不明的去處,橘衣哭著叫著,以為她快要死了。
半夜里,她感到有一只溫暖的大掌撫著她的額,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猛地驚醒,以為是他回來了。
可她卻看到南桓帝坐在床頭,雙眼滿是擔憂,已經斑白的頭發似乎更加白了。
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父親還是愛自己的,並沒有因為她的淘氣任性而拋棄她。
失去了心上人,換回了父親的寵溺,她不知道這樣算幸運,還是不幸。
因為南桓帝親自守了她一整夜,第二天,宮里人又對她好起來。
御膳房端來了最好的食物,宮外的官員們也差自己的夫人送來慰問的禮物,她猛地發現,身邊除了橘衣,驟然多了一大堆面孔陌生的奴婢。
兄弟姊妹們依舊對她不滿,但也不敢再當面說那些冷嘲熱諷的話語了,有時候還到她宮里走動,和和氣氣地聊些家常。
一切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只是,當她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不會笑了。
她彷佛被某種可怕的怪物吞噬了靈魂,整日行尸走肉一般,目光停留在某個地方,良久良久……
這日,翩翩照常坐在秋千上曬太陽,從前稍一活動渾身就熱了,現在任憑再耀眼的陽光照在身上,她依舊手腳冰涼。
橘衣大老遠地跑過來,滿臉興奮,跑飛了一只鞋也不顧。
「怎麼了?」翩翩發問。最近,她很少見這丫頭如此瘋瘋癲癲的。
「我如果告訴妳,公主殿下妳拿什麼謝我呀?」橘衣神神秘秘地,咬唇竊笑著。
「謝妳?這世上還有什麼大事值得我好奇?」她搖搖頭。
「關于玄熠公子的事……妳不好奇?」她跟玄熠之間曖昧的感情,別人不知道,但她橘衣可多多少少猜到了一點。
「他?」翩翩的身子立刻直了起來,「他回京了?」
「還沒有呢。」
「沒有?」直起的身子又重新靠回秋千背上,「那關我什麼事?」
「可是……他的隨從小明子回來了,關不關妳事?」
「真的?」翩翩一直如死灰般的臉上似乎燃起了星星之火,「小明子在哪兒?」
「听說皇上召他去御書房了。」
「是嗎?」她略一沉思,「不知道他會向父皇說些什麼。」
「當然是稟告玄熠公子的近況了。」橘衣得意地搖頭晃腦,「難道公主妳不想去听听?」
「我憑什麼去听呀?」她凝眉,「父皇的御書房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進去的。」
「可九公主妳不是別人呀!不要忘了,妳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找個借口闖進去,誰敢攔妳?」
「這麼久了,他連一封信都不寫給我,可見是故意不想讓我知道他的消息……」翩翩嘆氣,「小明子是他的心月復,又怎麼可能不領會他的心意?妳認為這會兒我能偷听到什麼?一闖進去,他們可能立刻轉移話題了。」
「公主呀,我瞧妳最近越來越傻了!」橘衣努努嘴,「都說了是『偷听』,又怎麼可能讓他們知道?」
「誰傻了?」翩翩不服,「擺明了是在御書房,我能偷听嗎?恐怕才跨進太和毆的門坎,侍衛就高聲通報了。」
「唉……」橘衣拍拍她的肩,「看在妳從小到大對我不錯的份上,我就豁出去,幫妳這一回。」
「死丫頭,沒大沒小的!」翩翩不甘示弱地回打她,「不是我小看妳,哼,我偏不信妳有什麼好法子。」
「哈,公主妳有所不知,那守門的侍衛長暗戀我已久了。」她大笑著宣布。
「咦?」翩翩詫異,「鬼丫頭,妳什麼時候勾搭上人家的?」
「哪有勾搭!」橘衣惱怒,「是他喜歡我,我可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他!哼,人家好心好意幫妳,妳卻在這里嘲笑人家。」
「好好好,算我錯了,還不成嗎?」翩翩欠了欠身,「妳倒說說,該怎麼幫我?」
「當然是幫妳引開那群侍衛,然後妳就可以趁虛而入啦!我聰明吧?」橘衣沾沾自喜。
「可妳如何引開他們呢?」
「嘿,那群餓狼,當然是用我最拿手的紅豆米糕引開他們啦!」
事情果如橘衣預料,一群侍衛見了香噴噴的紅豆米糕立刻圍了上來,你搶我奪,很快將那一籃子點心掃蕩一空。
若在平時,侍衛長定會訓斥人的,不過這回一見是自己心上人送來的東西,立刻換了痴呆笑容,也加入了爭搶食物的行列。
混亂之中,翩翩靈巧地閃進大門,穿過走廊,來到御書房窗下。
說來也奇怪,平常父皇總會令兩個侍衛留守在御書房內,但這會兒,她捅破窗紙一瞧,屋里只有父皇和小明子兩個人,惟有商量機密大事的時候才會如此。
可是堂堂南桓帝跟一個小太監有什麼可商量的?難道……玄熠此次出宮肩負了什麼重大的任務,囑咐小明子回來稟報事態的進展?
她凝神定氣,側耳傾听。
「皇上聖明,您猜得一點兒也沒錯,玄熠公子果然有異心!」只听小明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