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恰巧、也許是有那麼一點點默契,心颯也抬起了頭,他們的視線交會,她看見被學校大頭頭們簇擁的諶烽凝著一張臉,那表情,像極了困在鐵籠里的猛獅,很是不耐。
可憐的人哪。平常,光唐教練念她,她都快受不了了,現在,諶烽身邊不只站了唐教練,還有校長、訓導主任、教務主任、米教練、黃教官……听這麼多張嘴巴發功,耳朵很容易抽筋吧?
揚揚眉,心颯對他一笑。
這一笑,帶了點同情,當然,依她的淘氣,更有幾分幸災樂禍。
她的同情,諶烽領受了。
而她的幸災樂禍,他應該感到不滿才對,但,奇怪的是,見了她開心的笑容之後,諶烽心中那一分不耐,竟奇異地漸趨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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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在這?」
傍晚,放學鐘聲一響,心颯踩了她的古董級腳踏車正要去打工,卻在出了校門兩百公尺處,遇見今天在學校大出鋒頭的紅人。
「迷路了?」雙手勒住煞車,心颯左腳踩在地上,右腳蹬在踏板上,一臉好奇地問︰「大頭頭沒派人送你啊?」
「大頭頭?」諶烽皺了下眉。
「就是校長、主任、教練啊。」
原來指的是那些人。
听懂了心颯的話之後,他嚴肅的眉峰一舒,回道︰「不需要。」
事實上,評估完學生的實力,和兩位跳水組的教練討論計畫了今後的訓練方向後,校方曾經強烈表達請他吃晚飯的好意,不過,他拒絕了。
「那……」怎麼會擋在這兒?
「我等妳。」
「等我?」心颯杏眼微睜,有點訝異。
「我不知道妳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咦!你也會有吃驚的時候啊?」心颯笑了,她以為,早先在學校嚇了一跳的人只有自己哩。
「我以為妳是一般的學生。」沒練跳水,念普通高中,準備升學的那一種。
「那我比較聰明,早看出你與眾不同。」
「妳早認出了我?」
在海峽的另一岸,他的確有相當的知名度,不過,諶烽不知道他在台北也如此出名,「在公園認出的?」
「不是。」心颯搖頭。「與眾不同的意思,是指你這張臉很特別。」
她看著他冷硬的五官,那張連水都侵蝕不了的不銹鋼表情,笑道︰「平常人很少像你這樣,臉部的表情不超過三種。」
不超過三種?她……又要整他了?
「妳太夸張了。」
諶烽嚴肅地說,鄭重否認。
「是嗎?」心颯輕哼一聲,「不承認就算了。」反正,凝著這款嚴峻表情,說什麼夸不夸張的,就證明了她形容得一點也不離譜。
「對了,學姐說你明天就會來幫我們訓練,是真的嗎?」小女生腦筋轉得快,才一眨眼,話題的焦點又變了。
「嗯。」諶烽點點頭。
「哇……」學姐說的竟然是真的!「那、那以後我就是你的學生了。」這表示,日後不可隨便造次了嗎?哼。「諶教練……」心颯叫得不甘不願。
他是她的教練、她的師長。
一聲尊稱,兩人的關系旋即立體化,並且……拉開、拉遠。
「我不習慣別人這麼叫我。」諶烽低著聲,冷靜的黑瞳似乎滲了點罕見的厭煩。
「喔……」那麼,該叫什麼?諶酷臉?
基于殘存的一點禮貌,心颯咬住後半句。「咳,可是,我們的校風是很尊師重道的,學姐學長都壓得我們死死──呃,不,學長姐都得好好尊敬了,何況是師長。所以,諶教練,您別客氣了……」
心颯擺低姿態,恭敬地道,只是,正經的模樣,維持沒一會,又听她喊︰
「啊!慘了。」
聊天聊得太順,忽略了上工的時間。「都是你,我快遲到了啦!」心颯急呼呼,一下看表,一下怨怪諶烽,完全忘了前一刻自己才高唱著要尊師重道。
「甭急。」
她沒大沒小的態度倒是讓諶烽冷硬的表情柔軟了幾分。
第三章
她又請客了。
冰店的一隅,心颯打工的地方,諶烽被安置在偏僻的角落;他的面前,擺了一碗綜合口味的黑砂糖刨冰。
這一碗冰,是小女生感激他用車載她來上工的心意。
若沒有諶烽擔任私人司機,靠她的破爛腳踏車,鐵定會遲到。
不過,這真是一個不好的現象;因為,一個男人老讓女生請客,叫他面子往哪兒掛?
「還有這個。」
去而復返的心颯為他拿來了幾本漫畫和周刊。
「我去端盤子了,你慢慢用。」
她歉然一笑,然後,像一只勤勞的蜜蜂,又去忙了。
看著心颯俐落優雅的身影,快手快腳替不斷涌進來的客人服務,諶烽不禁納悶小女生的精力,何以在一整天的緊湊校園生活後,還如此旺盛?
她的個子小小,大約只有一百五十三、四公分,巴掌大的臉,若不是還擁有著少女成年前的嬰兒肥,很容易讓人懷疑她可能不到四十公斤。
這樣嬌小的身軀,竟充滿了旺盛的精力,真是奇異。
眼光追隨著她忙碌的身影,諶烽腦海不自覺浮上小女生常跟他喊的︰
「哈,你早啊。」
前一陣子,在公園,她每每遇見他,都會朝氣十足地喊這麼一聲。
「你很喜歡走路?」
那一天早上,她調了腳踏車的方向,轉身跟上他,用好奇的口吻問他,那……算是他們第一次聊天的開場白?
「你說的,我作主……」
回想到心颯整他吃了一頓恐怖的早餐時,無奈爬上他的嘴角,諶烽難得地笑了。
說實話,這幾天遇不上她,諶烽有些擔心。
他曾經去跟那群說起話來總能扯個十萬八千里遠再繞回來的老人們探听心颯的消息,得知她是辭掉早餐店的打工,所以不會再經過公園,並非出了什麼事之後,他終于放下心。
不過,見不到她朝氣十足的身影,他竟有一點不習慣,雖然,她心血來潮時會淘氣地捉弄他……
拿起湯匙,吃了口已經化了一半的冰,再瞧瞧在另一頭忙得不可開交的心颯,一股愉悅的情緒驀然涌上諶烽心頭──他和她,居然能再踫在一塊,真是出人意料。
或許,這就是中國人說的緣分吧。
緣分?吞下嘴巴里甜膩的冰品,諶烽奇怪地想著︰自己何時變得如此感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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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需要等我,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兩個小時後,冰店的客人逐漸減少,心颯打工的時間也已結束,她換下圍裙,打了卡,輕快來到諶烽面前。
「真的,用走的,花不了多少時間。」
因為改搭他的車來打工,心颯的腳踏車就停在學校附近了。不過,下了班,時間不再急迫,她可以用走的回去取車,她不好意思再麻煩諶烽送自己。
「沒關系。我也沒事。」
諶烽站起來,領心颯走出冰店。他停車的位置就在冰店後面的小巷子,兩人才走了一分鐘,便看見那輛黑色的德國制房車。
「請。」他替她打開車門。
「真的沒事嗎?」
眨了眨古靈精怪的眼,心颯想起今天在學校從學姐那兒听來的消息。她們說這次諶烽來台灣的主要目的,是來治療他那個日益嚴重的背傷,不是單純只來寬白當教練的。
「你不用去看醫生?做做復健或什麼的?」她杵在靠車頭的這一邊,好奇的問。
「妳消息倒靈通。」松開握住車門把的手,諶烽轉身面向心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