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幾個字已經是接近歇斯底里的尖叫,引得大宅的佣人們紛紛探頭,不敢置信一向高雅矜貴如女王的大小姐會像個潑婦一樣。
提起衛天培的死,衛天堯一瞬間側臉僵硬如石,但听著衛麗媞發瘋般的謾罵,他卻只是狂妄地大笑出聲。
「我很想知道,這座大宅里有誰是好過的?」他在騎上帝斯前,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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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當十二歲的少年被送到離家半個地球遠的歐洲念書,很多人都認為是因為鎮上和整個紅獅山莊的人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惡作劇。
巧合的是,在少年到歐洲的三個月前,紅獅山莊未來的繼承人,少年同父異母、優秀卻體弱多病的哥哥在一場斑燒後離開人世。
沒有人多做他想,只覺也許紅獅山莊的主人在失去長子之後終于決心好好管教次子,卻不知道少年在兄長死後,被總是對他冷眼相對,在此之前卻從未曾對他動粗的父親打得臥床一個月,之後兩個月他的父親見都不想見他,直到他被召到父親書房,以為自己將被原諒時,父親卻要送走他。
「我真希望我沒有生下你這魔鬼。」三個月時間急速蒼老的男人顫抖卻難掩憎惡地對著他的次子如此道,絲毫未曾想過他該慶幸他還有一個兒子。
他為什麼要慶幸?如果不是這個魔鬼,這頭不受教的野獸,他最引以為傲也最優秀的長子根本不會死!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他幾乎把所有財產留給兩個女兒,次子得到的僅僅是因為一半的衛家血液而得到的應繼分。
他大概沒料到,多年後他兒子回到山莊,早就擁有比他這個不善理財的父親所曾擁有過最龐大的財產遠多于十倍的身家,甚至得靠衛天堯出面,衛家才能免于破產。
老頭子臨死前惡毒的報復對衛天堯來說不痛不癢,回家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到老頭墳前取笑他的白費心機與窩囊。
家族墓園里,躺在老頭身旁的是衛家長子,衛天培。
他和衛天培的關系只比和衛麗媞好一些,小時候衛天培和兩個妹妹因為他們母親對衛天堯的憎惡,和父親明顯冷落的態度,也對這個異母弟弟惡意欺陵,直到他們漸漸長大,最先改變的是衛香媞,她不再加入兄姊的惡意嘲諷與捉弄,偶爾會在他背黑鍋時站出來說實話……僅是如此,對從未有人關懷與在乎過的衛天堯已經聊勝于無。
然後是體弱多病,總是被關在大宅與書為伍的衛天培,本性善良的他試著伸出友誼之手,並希望衛天堯偶爾偷帶他出去騎馬。
急于獲得朋友的衛天堯當時答應了,他替衛天培掩護了幾次,以為終于有一個哥哥接受他時,一場傾盆大雨讓兩個偷溜出大宅的男孩子淋得渾身濕透,回家後衛天培就此一病不起。
他也被逐出未曾接受他的家門,如果不是過世的老頭子欠下一筆幾乎得抵掉整座紅獅山莊的債,得靠他出面解決,他至今都不會被衛香媞找回來。
衛天堯騎著帝斯,漫無目的地奔馳,待他回過神來,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紅葉牧場亮著燈的主屋,然後才是昏暗的天色。
成斕說她的母親和叔叔旅游回來了,所以今天沒辦法陪他。
他坐在馬背上,望著燈火通明、隱隱傳來歡笑聲的屋子許久,依稀記得多年以前的他也曾經這樣看著很多的人事物︰兄姊在他們的生日宴會上拆著送給他們的禮物、班上同學在園游會和運動會時前來為他們打氣的父母、天培在家自學卻仍然有許多的朋友——雖然長大後衛天堯認為那種「銅臭味相投」的所謂「世交」,有不如沒有好。
在牧場主屋熱鬧烘烘的歡聲笑語中,似乎有個特別洪亮且開朗的大笑聲,在他所認識的年輕女性里,沒有一個會笑得這麼放肆與豪邁,只除了……
「Rose……」毫無所覺的,他喊出了她的名字,卻像是低回在夏夜晚風中破碎的囈語,喉嚨又仿佛被荊棘捆綁般疼痛。
這一個月來,成斕把他的小木屋布置得溫暖又舒適,她總是在餐桌上擺滿為他精心料理的食物,門廊和窗戶還掛著她閑來無事做的手工風鈴和珠簾,餐桌上還有一對她用軟陶捏成的小獅子,她說那代表他和她。
她甚至給不戴飾品的他編了條手鏈,此刻正掛在他左手腕上。
他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小木屋在夜晚又成了座空墳,她存在的痕跡安撫不了冰冷的孤寂,只會讓角落的哭泣聲更加的尖銳刺耳。
衛天堯想離開,卻策馬讓帝斯沿著主屋和廣場外的欄桿漫步,直到他來到主屋左翼的另一棟樓房外。
雖然成斕再三向他保證,牧場的人會歡迎他,但他一次也不曾拜訪紅葉牧場,因為無論如何紅葉牧場連結著他兒時回憶的一部分。
多次接送的經驗讓他清楚成斕的房間所在的方位,她的臥室後方走出來有一道小門,成斕曾經在半夜要他在欄桿外,等她由那道小門溜出來和他會合。
衛天堯下了馬,隨手把帝斯的韁繩綁在欄桿上,當他發覺有人從主屋側門走出來時,立刻將自己藏進暗處。
他很快地認出那個身影屬于誰,成斕有些心不在焉地穿過廣場,走向她房間所在的方向。
衛天堯原先擔心會嚇著她,但早已熟悉成斕氣味的帝斯在她接近時嘶鳴了一聲,引起成斕的注意,她立刻繞過房子來到欄桿邊,由欄桿的間隔向外尋找害她整天魂不守舍的始作俑者。
「Lion?」
听見她期盼地喊著他的名字,衛天堯前一刻還籠罩在暴風雪中的心溫暖得有些刺痛了,他向前走了兩步,離開陰影的掩護,努力維持臉上的平靜與無所謂。
成斕一見他,綻開一朵足以融化冰山的笑靨,急切地拉開側門門栓,像只開心的小粉蝶飛撲進他懷里,來不及看見那一瞬間他面具瓦解的神情。
是冰雪消融的時刻所必然引起的崩毀,還是心里的野獸被困縛在荊棘之中卻甘願投降的哀鳴?他的心髒仿佛被一條無形的鎖鏈狠狠穿心而過,再用力捆綁收緊,僅剩的力氣都在阻止把卑微的乞求月兌口而出。
「Rose……」他緊抱她在懷,瘖 地輕喊,沒察覺聲音已經背叛了他努力的偽裝。
成斕從他胸前抬起頭,捧住他的臉。
「你聲音好沒精神,怎麼了?」夜色讓她辨別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她望進他反射著幽光的眼眸深處,依稀看見了一抹傷痕累累的影子,畏縮著,不敢把願望說出口。
不想要,就不會悲傷難過;不期待,就不會失望落寞,十二歲時被送離唯一熟悉卻未曾接納他的家鄉,他就學會如此。十幾年來幾次違背理智的下場都讓他明白,在他的世界里——僅僅是他的,這就是鐵則與天數。
他應該轉身離去,斬斷這一個月來讓他錯以為幸福溫柔的幻覺……
幸福溫柔?衛天堯這才驚覺他是這麼認定他們之間的關系,強烈的恐懼將他全身溫度抽離。
十七歲那年他也曾有過幾乎相同的感受,結局卻是他被推入了地獄。
推開她,狠狠的嘲笑她自作多情,然後轉身離去!衛天堯命令著自己,卻動彈不得。
成斕微偏著頭看他,就像這一個月以來相處時的那樣,不一定要得到他的回應,她用一種近乎寵溺的溫柔包容他的安靜,踮起腳尖,雖然高度只夠她親吻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