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讓妳看我身上的刺青。」朱岩桐說著,索性把上衣全部月兌掉,當然換來白若楠的驚呼聲。
「你瘋了!」雖然現在不是晚上,又是在屋子里,但仍然很冷啊!
「如果我冷到受不了了,妳會不會抱著我?」他忽然問。
「不會!」白若楠生氣地道,「我會讓你凍死。」
朱岩桐卻笑了起來,他開始了解她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妳看。」他扭腰讓白若楠看著他的背部,在左下方有大片火焰的圖騰刺青,遠看時看不清楚,近看才發現是為了遮掩一條十幾公分長的舊疤。
「就是這里,我的人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被自己人捅了一刀,送進醫院時昏迷不醒,于是對那些指控百口莫辯。
白若楠捂著胸口,無法想象那幾乎可以奪定性命的一刀怎能劃在他身上,若那時他不夠幸運,也許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這里。」他指著胸口笑道,結實的胸肌上是一個眼窩插了把劍的骷髏頭,「我離開義大利時去刺的。」
也是他的寵物,名喚孤寂的寵物……
朱岩桐忽然想起,也許應該在旁邊加朵小玫瑰,因為現在他心里還住著另一只。
「至于這個,是為了紀念我的出道。」他指著左上臂的哥德體V字圖騰。
「還有這個……」右手手背上的五芒星,和照片中的尼克左手手背上的一模一樣。
在PUB駐唱、玩地下樂團,開始在樂壇嶄露頭角,隨之而來的是生活上的糜爛和精神上的墮落。他們開始吸毒,就像那些報紙和雜志上所描述的,數次進出警局和煙毒勒戒所,一直到……
「哈!有時候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運氣會這麼好。」朱岩桐橫躺在藤椅上,頭枕在白若楠懷里,眼楮盯著天花板,眼神卻回到了遙遠的過去。「以前一直都這樣,我和尼克偷修女的錢,但只有尼克被抓到;一起干架被栽贓,卻只有他頂罪入獄。」
「計較那麼多就不是兄弟了!」尼克總在事後爽朗地拍著他道。
「我先學會踫毒品,那時雖然已經出道,卻不覺得有什麼,我管那些記者說什麼公眾人物要以身作則,放屁!群眾又不是沒有腦袋,他們可以選擇自己想做什麼,就像我選擇自甘墮落。」
所以尼克也學他。
「我不知道為什麼,」朱岩桐手掌蓋住眉眼,壁爐里火焰的跳躍讓他的眼楮刺痛、發熱,烈酒讓他的喉嚨縮緊、疼痛。「我總是沒事,他卻有事。」
最後一次進到煙毒勒戒所時,尼克吸毒過量,死亡。
當親眼看著一個生命,甚至是屬于至親或摯友的生命在眼前消逝,看著他痛苦的掙扎,手里感受到原來還脈動著卻失去的溫度,那種疼痛與陰影在他生命里烙下永恆不滅的刻痕。
「我們是兄弟,對吧?」尼克握著他的手笑道,手背上的五芒星對比他病態的肌膚顯得刺目,因為吸毒過量,顫抖著,話都說不清楚,幾乎進入彌留狀態卻又回光返照。
「你會帶著我們的夢想,在世界的舞台上發光、發熱,我會在天上看著你,要是你讓我失望,我絕不饒你!」
扒住眼楮的手掌遮擋不了溫熱而清澈的晶瑩滑過發際,朱岩桐從來不讓自己哭泣,即便是當年母親不在乎他的失蹤,還有尼克走的時候,他也不允許自己掉一滴眼淚。
若他已被世界遺棄,誰會為他惋惜那些眼淚?
白若楠彎,溫柔而緊實地將他抱在懷里,臉頰貼著他的額頭,雙手環住他的肩膀,像在安撫一個孩子似地,心疼地吻著他的臉頰。
所以他說,他沒有家人,因為曾經擁有後又失去溫情,成了他難以承受的代價。
所以他不再踫毒品,因為當年對記者狂妄地說這只是他個人自甘墮落的那句話,變成他害死摯友與兄弟的反諷。
「為什麼我總是沒事?」埋在她懷里,他仍然忍不住自問,就像每個在往事中徘徊的夜里,他反復地問著上天,恨不得讓自己消失在這世界上。
反正,從來也沒有人在意過他,如果他死了,有誰會為他掉一滴眼淚?
「你無法決定命運,這不是你的錯。」白若楠柔聲道,喉嚨卻有些發緊。
「是嗎?」朱岩桐移開雙手,泛紅的眼里懷著對自己的恨意,「尼克不是我害死的嗎?如果我不天殺的那麼自以為是,認為沒有人會因為我的墮落而受害,他會死嗎?」
「誰不會犯錯?如果尼克真的為你好,他應該勸你。」而不是跟著他一起荒唐。
「他勸過我。」朱岩桐頹喪地坐起身,手肘撐在膝蓋上抱住頭,「可是那時我的從來不听別人的勸。」
「要吸毒是不是?」尼克最後一次勸不住他,憤憤地道︰「好吧!咱們兄弟倆一起來,下地獄好有個伴……」
「誰不會犯錯?可是我犯了一次錯,上天卻把那個把我當兄弟看的人帶走了。」即使這個錯太不值得原諒,被帶走的能不能是他?
「有些人沒犯過大錯,但同樣也不能阻止生離死別。」白若楠貼近他,張開手臂抱住他,「如果上天留下你,就代表你有你未完成的路。」若是如此,不斷怨嘆失去的,只會白白錯失更多。
但是啊……白若楠好心疼地想,他很努力地彌補,很努力地做他能做的,不讓晦暗的過往加諸在他身上,從此憤世嫉俗地去傷害周遭的人。他在人前永遠吊兒郎當地像個頑童,卻不斷為需要他力量的人貢獻心力,就像在島上,他讓居民的生活有了希望與未來。
然而他骨子里仍是那個叛逆的Vincent,厭惡虛偽浮夸的世界和自以為是的媒體記者,于是關于他的負面新聞仍然多過正面的。
「我知道。」朱岩桐顯得有些疲累,「可是我好痛苦,好寂寞。」他的語氣像哭累的孩子在撒嬌,整個人癱向白若楠懷里,霸佔似地怕她離開他。
「其實,人跟人之間都是相對的,你對人伸出手臂,別人也會回應你溫暖的情誼,我相信你不是孤單一個人。」就像島上那些居民是真的喜愛他,真心當他是村里的一分子。
「那妳呢?」朱岩桐抬起眼,深深地望著她,「妳會愛我嗎?妳會不會給我妳的心和妳的人,妳的全部,成為我的另一部分?」讓他知道有人愛著他,有人會為他守候、為他流淚。
「我……」白若楠忍不住回避他的眼,心慌意亂。
她愛他,早在這之前就已心動,可是保守的性格卻害怕如此大膽的求愛與承諾。
朱岩桐藏起眼里的企求,只剩溫柔的苦笑。
「又或者妳只能給我同情的溫柔,那麼我想我不需要。」他聲音瘖 ,心頭又酸又疼痛。
就好像他小時候,還很小很小,就已經知道無論心里再如何渴望一個擁抱與一聲撫慰,也要倔強地抬頭挺胸說不需要。
因為根本得不到。
「我沒有!」白若楠紅著眼眶反駁,卻不知如何辯解。
在這句辯白之前,她不斷地對他擺出冷漠的臉孔,現在她要如何解釋心里的愛意真的與同情無關?
朱岩桐看著她激動的表情,仍然是不舍地給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火光下琥珀色的眸子卻變得闃黑幽暗。
「算了,其實我真的很累了,」他把頭抵在她的肩膀上,閉上眼楮,「就算只是同情也好,給我一點溫柔,只要一點點就好……」因為他已經沒力氣再繼續驕傲地口是心非,因為他是真的好想得到她溫柔的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