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熬到眾人離去,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仍舊彷徨無措。
大樓的守衛準備關掉電源,她不得不起身離開,拖著沉重的步伐,由四樓樓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邁出大門,迎面一陣熱氣襲來,她覺得喘不過氣。
掙扎著,慢慢轉動頸部,看到了坐在遠處石階上的馮子海,他手里叼著煙,落寞地看向遠方的天際,那背影,寂寞得讓她心碎。
她的雙腳像是生了根,動不了。
四年前在餐廳角落偷偷看他、听他唱歌的情境,那樣渴望見他又不敢見他的心情,鮮明地在她腦海中重演一遍。
只是現在,多了更多無法厘清的復雜情感。
像感應般,馮子海轉過頭來對上她的視線,他不起身,也不喚她,只是靜靜地,與她相望。
夜幕低垂,大樓的燈光一層一層熄滅,不知情的行人,數次中斷兩人的視線,待人影走過,他仍靜止不動,仿彿要化成一座雕像,恆久凝視。
她如石柱般立著,停在舌尖的是刻薄的話,內心卻激蕩著苦楚與心酸。
她不明白,四年前,她來找他,他連看也不看一眼,四年後,這樣的等待又有什麼意義?
當年,是他不要她,對她純然獻上的一顆心棄之如敝屣,現在為何又要來招惹她?
她回想著這些年封閉所有知覺,麻木度日的苦楚,鼓起勇氣,走向他。
「馮子海!你到底想怎樣?我都說了,我對你已經沒感覺,沒感覺,你听清楚了嗎?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已經造成了我的困擾。」她一鼓作氣,火力十足。
他仍看著她,仿彿要辨視真偽,深深地,從她的雙眸,看進她的心底。
她兩手往腰上一插。「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事,拜托你,不要再纏著我!還有小喬,難道你就這麼自私,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
「我沒有想纏著你,只是想再多看看你。」他沒受她的怒氣影響,靜靜地說。
喉嚨因為長時間沒說話,粗啞緊澀。
「好,你看!」她坐到石階上,正對著他。「你看個夠,看夠了,以後就不要再出現。」
他果真眼也不眨地看著她,濃郁的、綿密的情感從眼神中清楚的傳達出來。
章純縵後悔自己的一時沖動,前一刻莫名的勇氣消退了,在他深情的凝視下,畏縮地將視線調向遠方。
五分鐘過去——
「夠了沒?」
「不夠。」他輕聲回應。
又五分鐘過去——
「可以了吧?!」她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覺得自己沒用,心跳愈來愈快。
「還沒。」
「你到底要看多久?!」她開始坐立難安,卻始終不敢再轉頭看他。
「如果我說,一輩子都不夠呢?」
「什麼?」她扭頭想罵他無賴,卻被他的吻封住了後面的話語。
他的手勁很大,扣著她的後頸,一手貼上她的背,將她拉近,她窄裙下的大腿緊緊地貼附著他修長的腿,摩擦著她敏感的神經。
他的吻愈來愈濃烈,吻得她天昏地暗、力氣盡失,一雙舉在半空中想槌打他小手落在他肩上,變成微弱到連蚊子都打不死的輕拍。
他終于離開她的紅唇,額頭抵著她的,在章純縵尚未回神前,熱切地告訴她︰「我愛你,從未改變。」
章純縵愣了一下,給他的回答是——握起拳頭,往他胸口奮力一槌。
她羞憤地撐起發軟的雙腿。「這種謊言,四年前你已經說得夠多了,我不會再相信你的鬼話!」
「小縵,我沒有騙你……」
「你閉嘴!」她用手臂拭去唇瓣那屬于他的濕熱觸感,拭去由淚腺冒出的淚水。「沒錯……我以前是笨,笨到傻傻地到台北來任你羞辱,你很得意是嗎?覺得好玩是嗎?四年前玩不夠,現在要再故技重施?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他要去拉她,她如瘋了般尖叫地掙開他,拉扯中用力地甩了他一巴掌。
發麻發燙的掌心讓她震驚于自己的沖動,她想道歉卻無法開口,最後,只能任淚水奔流,轉身跑開。
奔跑的速度讓她滑下的淚水交織縱橫,她不可抑制地大哭,那滿腔的羞憤如海水倒灌,將她吞噬。
她恨自己就像毒品上癮般,完全無力抗拒他的吸引力。
她輸了。
她痛苦地想著,天下之大,究竟要逃到哪里,才能徹底地忘了他?
第八章
翌晨醒來,章純縵因前晚哭著入睡,兩眼浮腫,她從冰箱里拿出冰塊,仰著頭,貼在眼皮上。
融掉的冰水,順著臉頰滑落,她鼻一酸,眼淚又不由自主地跟著冒出來。
她想,等眼淚流干了,她的心是不是也就可以變得更硬了,從此不再受馮子海的影響。
沖杯牛女乃暖胃,還是得打起精神換上公司制服。
想到上班就得再踫到他,她簡直想放棄出門,那真是一種非人能忍受的折磨。
考量再三,責任感的驅使還是讓章純縵打消了逃避的念頭。
她打開門,卻赫然驚見蹲坐在地上的馮子海,那頭過肩長發束著但發絲凌亂,地上丟棄的煙蒂數量,顯示他坐在這里一整晚。
他听見門響,從手肘中抬起臉,定定地仰望著她,原本深邃有神的眼瞳泛著紅絲,疲累的神情令人不忍。
「小縵……」他扯出滿足的微笑,像是能見到她,一切都已值得。
她搗著嘴,不讓自己倒抽的泣聲跑出來,轉過身,急急想鎖上門,但視線已被淚水模糊,她用手指樞著鎖孔,想靠觸覺讓鑰匙找到正確的位置。
「小縵……給我一點時間,听我說……求你……」馮子海從背後擁住她,臉埋在她芬芳滑順的發絲中,聲音干啞。
她呆愣住了。
她從未听過他這樣,帶著渴求,如此低軟的聲調。
他一直是聚光燈下,飛揚、引人注目的發光體,即使頹廢、不修邊幅,也總帶著灑月兌、無謂,她對他而言,有這麼重要嗎?重要到讓他如此屈膝,如此低下……
若真是這樣,那他又為何要棄她不顧,一走就是四年?
她只身在大海中泅泳,茫然無助時,他又在哪里?
章純縵因發顫而垂下雙手,鑰匙從手中松落,撞擊到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就如她的心碎裂的聲音。
她縮起肩膀,像要阻止內心涌上的什麼莫名沖動,尖叫一聲,撐開手肘,奮力掙月兌他的擁抱,連鑰匙也不撿,奔向樓梯。
一路疾走,直到進了捷運車廂,那顆茫亂的心才止了下來。
她抱著頭,不停地在心中默數數字,她覺得,只要一停下來,她的理智就會整個被撕裂,她會變得軟弱,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會無條件投降。
她是還愛他。
但是,她忘不了四年前那個夜晚,自己是帶著如何悲涼的心情,搭夜車回高雄。
一份純然相信,沒有雜質的感情,被他如冰刀的冷漠姿態割得鮮血淋灕,她太生女敕,分不出成人世界里的真偽,不知道他避到這麼遠的地方,就是想甩開她這個還在母親保護下過活的麻煩,她傻傻地追上來,然後,讓他嫌棄地揮趕回高雄。
她從未如此痛惡自己的存在。
她不知道他想跟她說什麼,抱歉?
不需要。任何想自圓其說的話,她都不需要。
她只想留住好不容易黏貼回來的尊嚴,為什麼他就是不肯讓她平靜地過日子呢?
隨著人潮,章純縵跨出車廂,離開車站,步行十分鐘,進到公司。
怔仲間,到了午休時間。
章純縵機械式地按表填單,因為精神無法集中,擔心造成錯誤使公司遭受損失,她無法可想,只能求助前輩。
她走到吳慧茹的辦公桌邊,將她帶到茶水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