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茹姊……我今天填的表單,你可以幫我核對一下嗎?」她垂著眼,無助地說。
吳慧茹見她兩眼浮腫,知道這幾天辦公室里因她和小喬的事而籠罩的低氣壓,處在其中,她也不好受,嘆了一聲,輕撫她的發絲,讓她伏在自己肩膀上。
一早壓抑的情緒,在前輩的溫柔下潰決了,她忍著不哭出聲,含著水氣的鼻翼一下一下地抽著,喉間如梗著一顆石粒,痛得無法呼吸。
吳慧茹只能安慰她,靜待她平靜下來。
「小縵……」
小喬不知何時走進茶水間,章純縵听見呼喚,抬起臉,不好意思地拭去滿腮的淚水。
吳慧茹見小喬似乎有話要說,擔憂地看看她們兩人,然後靜靜地離開。
「我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小喬對章純縵說,神情黯然。
章純縵跟在小喬身後,來到公司附近的簡餐店,兩人都只點了飲料,沒有胃口。
寂靜包圍著四周的空氣,兩人對坐,緊窒得讓人喘不過氣。
在瞧見對方眼中明顯的紅腫,只覺尷尬,她們如此狼狽,為的是同一個男人。
章純縵覺得難過,她無意去傷害小喬,她不知道會再遇見馮子海。
「阿海去家里找你了?」沉默了很久,小喬終于開口說話。
章純縵點頭。
「對不起,是我告訴他你的地址。」
「為什麼?」章純縵不解地看著她,她不是也喜歡阿海?
「他每天在公司前面站一整天,太陽這麼毒,我沒你那麼狠心,看都不看他一眼。」小喬有點賭氣地怪她。
她垂下頭,不想解釋原因。
「你們的事,我全都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原來……你就是他一直在等的那個女孩。」
小喬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讓章純縵一頭霧水。
「其實……他一開始就拒絕我了。」小喬將臉轉向窗外,落寞地說︰「是我厚著臉皮纏著他,想找些人壯膽,我想,他不會在那麼多人面前令我難堪,也許,時間久了,他會發現我的好,我是真心喜歡他的。」
章純縵听了,心頭一堵,這樣暗暗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她懂。
就像手指被紙張劃過的一道傷痕,不痛,但不經意地就抽著神經,無法讓人漠視它的存在。
「他說過,因為某些原因,他必須離開自己喜歡的女孩,他在等待,等那女孩大學畢業,等她確定自己的感情不是一時的沖動,等她成熟到可以決定自己的未來……只要,她的心不變,這輩子……只想牽著她的手……」語末,小喬有些哽咽。
章純縵愈听愈心驚,一雙手緊緊揪著膝上的裙擺,她不確定……她不敢確定——那個女孩是誰。
小喬緩緩回過頭來看她。「那天,你從餐廳離開後,他告訴我……那個女孩就是你。」
章純縵眼中掠過不可置信,她微微擺動頸部,不可能的……他……
「我想,我是恨你的……」小喬眼底含怨。「我不是壞女孩,但是,我還是忍下住想恨你,我想,如果我能早點遇見他,他會喜歡我的,我一點也不想告訴他你的地址,但是……」
小喬像泄了氣的球,身體萎靡落下。「但是……昨天晚上,我躲在柱子後面,看見你離開後,他一個人呆坐在階梯上,我很心疼……」淚水終于從小喬隱忍的眼中滾落。「我第一次看見男人如此悲傷的眼神,我想……他真的很愛你,就算你拒絕他,他也不可能接受我……」
章純縵微張著嘴,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應該安慰小喬,但是,她說不出話,她太震驚。
他狠心地推開她,卻說是在等她?章純縵的思緒完全打結。
「這麼好的男人,你竟然丟在一旁不要,你是白痴喔!」小喬邊擦眼淚,邊罵。
章純縵無法消化這突來的轉折,她乍喜,卻也驚恐,這會不會只是阿海拒絕小喬的借口?他會不會只是要她配合他演一場戲?
她不知道,她心里很亂,她怕像那次北上,載滿滿腔思念卻換回羞辱。
但是,她願意听他說了,如果,有一點點的可能——是她誤會他的話,這四年來,他的日子不會比自己好過。
小喬一口氣吸光杯子里的飲料,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她抹去臉上的淚,佯怒說︰「這杯飲料你請,本想敲你一頓的,但是,我真的沒心情吃大餐。」
章純縵呆然,還未從混亂中回神。
「你喔——」小喬站起來往她額頭一戳。「就是這種無辜又單純的眼神,害得我沒辦法討厭你。」
「小喬……我……」她跟著站起來。
「算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小喬擠出難看的笑臉。「我一定會找個比阿海優一百倍的男人,我以後會很幸福的,到時候換你羨慕我。」
章純縵淺淺地笑了。
「走吧!上班了。」小喬勾起她的手。「我想啊……那頓大餐還是得讓你請,不過,等我上網查查台北最貴的餐廳再說。」
章純縵被她俏皮耍賴的言語給逗笑。「那我是不是要先練洗盤子?萬一錢帶不夠被扣在那里。」
「放心啦!絕對不超過你一個月的薪水。」
兩個女孩努力抹開種在各自心里的痛苦與不安,邊笑邊鬧,讓一切隨時間慢慢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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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純縵按捺著想去找馮子海的心情,捱到下班時間。
站在自己的住處門前,她輕輕地旋開門把。早上匆忙逃開時,鑰匙遺落在門前,此時,不見蹤影。
門沒鎖,打開門,馮子海果然還在她小小的套房里——
他趴在她床邊的小茶幾上,睡著了。
她來到他身畔,跪坐下來,靜靜地看著他,前幾次的慌亂,以至于她幾乎不敢讓視線停留在他身上。
四年不見,他卻一如當初相識時的模樣,過肩的長發,白皙清秀的眉目,修長瘦削的身形和優雅好看的長手指。
她一直記得他為她示範吉他彈奏時,那如跳舞般輕快的指法。
睡著的他眉頭深鎖,彎曲的背脊仿彿承載著沉沉的包袱,凹陷的眼窩透出淡青……
她就知道!
她不能看他,不能听他說,不能給他或給自己一點點可能的機會。
只是一看他,她對他的愛就會無法抑止地涌上,只要一听他說話,她就會失去判斷力,無條件選擇相信……
現在,他只不過是疲累地睡著,她只不過是在離他三十公分的距離看著他,心中的不舍與酸澀就漫天卷來。
或許,在心底深處,她一直不願相信他會傷害她,她只是選擇怨他,好讓自己不瀕臨崩潰,好讓自己不去憎恨母親,好讓自己有足夠的力量待在那個家。
章純縵心頭一揪,沖動地抱住他,淚水嘩啦嘩啦地涌出——
她好想他,一刻都沒有忘記過他。
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她就像自動設好的鬧鐘,記起她的初吻,那青澀含羞的初吻。
每個女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初吻。
那個吻,注定了他的身影要留在她的心里,一輩子,一輩子都忘不掉。
馮子海被驚醒,發現是章純縵,大手覆上伏在他背上哭泣的她,轉過身來面對她。
章純縵這時收住哭聲,眼中含淚,抬起頭來看他。
他朝她溫柔地笑了。
「小表,都二十二歲了,還這麼愛哭?」他為她拭去淚水。「不過,還好,你終于長大了,知不知道我等得好辛苦?我都老了,快三十歲了。」
一句話,證實了小喬中午對她說的話,她一咬唇,再度放聲大哭。「我听小喬說了……你這個大笨蛋,四年前,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讓我討厭你?為什麼?你是天下最笨的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