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擠壓的痛穿筋入骨,雪蝶兒咬緊牙關,氣息短促,任那椎心泣血的痛,揉碎她的身軀、靈魂,將她徹底摧毀。
炎鬼恢復漠然,看著她滿是毒液的黑血注滿整只碗,才撒手。
撒手後,雪蝶兒似無生命的女圭女圭,砰地倒地,她蜷縮在地上,身子因為劇痛,不斷顫抖著。
在日復一日的取血下,她原本豐潤墨黑的長發已褪為雪白。
白發凌亂地覆在她容顏上,她憔悴地就像是要消失在透明微光之中。
枕在地面,雪蝶兒迷迷蒙蒙地緩緩啟口唱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誰說花衣……銀裝賽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馳天邊……」
她蒼白的唇張張合合地唱著,歌詞卻模糊呈現幾不可辨的低吟。
炎鬼頓了片刻,眸光落在雪蝶兒身上,本欲旋身離開的腳步卻滯在原地,說不出的情緒,在胸中沸騰。
不期然地,一道輕柔的嗓音在炎鬼耳邊響起——
求你放了雪蝶兒……讓她回到他未婚夫身邊……讓她的痴情得有所歸……求求你……
回在耳邊的聲音,伴著雪蝶兒似唱似吟的詭異聲音持續回蕩,輕得似能隨風馳騁地在空氣中緩緩飄散、遠去。
炎鬼神情寧靜卻又猙獰,被那莫名的泣吟,卷進千回百轉的思緒當中。
無意識的酸,不尋常地漫過炎鬼心頭,但那感覺僅只是瞬間,他啟口對著守衛道︰「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把她拖出去,丟了。」
守衛領了命。
雪蝶兒認命地閉上眼,意識終于模糊。
閉上眼的那一刻,她似乎隱約听到「努拉苗寨」里,大伙邊跳舞邊唱歌的熱絡情景。
「阿循哥……」恍恍惚惚中,她回到蘆松溪畔,在月神的庇護下,回到她和她的情郎相處的那一刻……
在潺潺流水間,她的阿循哥正吻著她,還有,他背著她,訴說游歷四方的心願……
兩年之約到了,而她……卻等不到……他抱著她,對她細說所見所聞的那一天到來……
第八章
澈藍的天,映著好山好水,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巫循矗在「努拉苗寨」前,所有思緒在瞬間被眼前的情景震得一片空白。
「努拉苗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努拉苗寨」,滿目瘡痍找不到往日歡樂的情景。
矗立林間的高腳樓在斷垣殘壁之中,有被大火燒灼過的焦黑痕跡,沒有族人的歌聲、沒有蘆笙的樂聲,更沒有銀鈴叮當、飛歌互答的歡聲笑語。
觸目所及,只有由山谷吹來的冷風,蕭蕭地拂過舉目荒涼的「努拉苗寨」。
仿佛教天空一道悶雷擊中,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走錯地方。
依眼前的情況看來,雪蝶兒的處境只怕是岌岌可危,他得找到她!
「蝶兒!」他心一凜,焦急地不斷揚聲頻喚著。
巫循的雙腳依著腦中的印象,繞遍了整個「努拉苗寨」卻一無所獲。
風揚起,柔柔撕扯他沉啞的嗓,碎在風中,徐徐飄蕩散開,回應他的,只有自己回蕩在無聲息天地間的悲涼。
「蝶兒!你到底在哪?」巫循緊蹙著眉,頹然地感到肚月復中微微的痛,如影隨形地跟隨著。
按理說,為他施蠱的雪蝶兒如果死了,那他身上的蠱毒便會不藥而愈。
但他還有感覺,這表示體內的相思情蠱未解,他相信,他的雪蝶兒沒死,她一定尚在人間。
突地,一陣銀鈴輕晃,巫循猛地回過神驚喜出聲。「蝶兒——」
當眸底映入一張清雅麗容,巫循難掩失落,連蕩在唇邊的笑也霍地僵滯。
「抱歉。」他朝姑娘抱拳,為自己的失態道歉。
泵娘澀澀扯動嘴角,沉然地開口。「看來巫大哥不記得我了?」
黑眸閃過一絲驚訝,巫循不解地問。「姑娘是……」
「桐普晴,雪蝶兒的好姐妹。」也莫怪巫循不認得她,為了避開「蒼海二鬼」的趕盡殺絕,她換了漢服,不敢再做原來的苗家裝扮。
唯一留在身上的是系在雪玉笛上的銀鈴。
巫循該是听到這鈴聲才把她誤認為雪蝶兒吧!
因為有所冀望,巫循那雙眸亮得出奇。「你知道雪蝶兒的下落是吧?」
她晃了晃頭,哀道︰「我前些日子才回苗寨,一回來,見到的便是如斯情景,我找不到家人……找不到千月……也找不到……蝶兒,她也許……死了。」
薄唇上,浮現一抹淡笑,巫循篤定地開口。「不!她還沒死。」
「巫大哥,接受現實吧!我天天吹雪玉笛尋她,但是都沒回音……」桐普晴柳眉深鎖,強忍著悲傷咽然道。
巫循為雪蝶兒種下相思情蠱之事,已經成為整個苗寨津津樂道的話題。
恪守兩年之約的不只雪蝶兒,還有所有等著印證這對有情人,情牽一世的苗寨人。
誰又猜得到,兩年之約期滿,苗寨卻會遭逢此劇變呢?
「蝶兒沒死。」巫循抿著唇,聲音低啞,沉沉地重申。
她輕斂眉,神色凝重地嘆了口氣。「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巫循全身一僵,沉默的看著她,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桐普晴也不管他有沒有跟上,腳步逕自往蘆松溪方向而行。
不久,她的腳步停滯在一塊巨石旁,輕喃著。「你應該認得出這是什麼吧!」
巫循臉色陡變,眼底落入銀蝶被支銀針穿透,嵌入巨石。
許是過了些時日,死去的銀蝶軀殼漸被風化,由軀殼延展出的四辦銀翅,幾乎要隨風而去。
半屈膝,巫循拔起銀針,渾身陡地一震,是「蒼海二鬼」的蠍蠱銀針。
同時,雪蝶兒的話在耳畔響起——
守護蟲有時藏在頭發里,有時藏在衣服中,只要主人發生危險,守護蟲就會趕來救主人……
如果守護蝶死了,那雪蝶兒……
驀地,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冷意升起,他的思緒頓時陷入莫名的迷離當中,難道……雪蝶兒真的死了?
不!雪蝶兒沒死!澀然閉上眼,他似乎可以感覺身體里的蠱毒作祟。
雖然若有似無,卻不是讓他完全沒感覺。
他相信,雪蝶兒尚在人世間。
桐普晴怔怔地瞧著他,勉強啟口。「巫大哥,雪蝶兒已經死了……你接受事實吧!」
「她沒死!」莫名的情緒讓他失控地大吼,似要以這樣的方式,才能理直氣壯叱去她無稽的認定。
迎向巫循冷厲的眸光,桐普晴愕然地僵在原地,流轉著淺愁的臉龐,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反應,明顯怔住。
他艱難地低語,緊握的拳似是強忍著極大的痛苦。「她的思念伴著體內的蠱毒,反覆折磨著……我還有感覺……」
桐普晴垂下眸,默然不語。
「對不起,你……我想先靜一靜。」
他用雙手抱住了頭,微微顫栗的身驅似不勝負荷失去雪蝶兒的痛楚,緩緩擠出一句話。
額上滲出無數冷汗,此刻他心魂欲裂地分不清痛源自何處,他卻仍堅信眼前的的情景並未化解他心頭的疑慮。
如果痛能讓他相信雪蝶兒的存在……那就任由痛將他侵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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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努拉苗寨」無聲無息,靜得似立在荒林的孤墳,透著股莫名的悲涼氣息。
在沉靜的夜色里,巫循隨意識驅使,一步步走往傳來潺潺流水聲的蘆松溪畔。
月光落在溪面,隨流水晃曳著瀲灩的銀白月色。
巫循雙眼怔怔地望著蘆松溪,眸中溢滿溫柔,浮現腦海的,全是雪蝶兒在月光下的蘆松溪玩著水時閃閃發亮的綽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