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後,敏感的小康彷佛也嗅出了不對,變得異常安靜乖巧,不等安瀾吩咐,吃完飯後不多久,他就早早上狀睡覺。
只有兩個人的客廳,空氣一下子凝固起來。
沙發上,兩人靜靜坐著,熟茶的霧氣冉冉上升……
「安瀾,你還好嗎?」
凌瑞杰擔憂地看著身邊一動不動的女子。
到現在,她縴細的肩膀還在微微發抖,凌瑞杰很想伸手撫慰她,卻又勉強按捺住。
經歷了剛才那樣的事,他不想再嚇她,連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不可以。
「三百萬……為甚麼這麼輕易就給他三百萬?」
從她喉頭泄出沉重的聲音,不知那是嘆息還是申吟。
「我只是不想他再來騷擾你。安瀾,這是我給她的,你不用管。」
終于還是忍不住伸出手……
他把手輕輕放在她肩頭,那瑟縮的顫動像受驚的小白兔一樣,令他內心五味摻雜。
「我怎麼可以不管?!」安瀾猛地甩開他的手,「這是你的錢,我當然要還給你!」
「好,好。」凌瑞杰小心翼翼地安撫她,「算我暫時借給你,好不好?以後再慢慢還。」
「慢慢還?」情不自禁泄出自嘲的苦笑,安瀾揉著額頭,「不知道用一輩子能不能還得起。」
「如果還不起就一輩子留在這襄,跟我在一起!」凌瑞杰斬釘截鐵地說。
他的話令她大大地震動了一下,安瀾緩緩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他,胸膛上下起伏——
那表情不像在生氣,也不是憤怒,更不是感激,而是另一種無法辨認的復雜情緒。
這個自作主張的男人令她瞬間背上了三百萬的債務,還在這襄講些莫名其妙的話,他到底想做甚麼?
他以為她會感激他的所作所為嗎?安瀾最無法接受的,就是那種把自己的意見強加給別人的人。
「你到底在說甚麼?不要說這麼奇怪的話,甚麼一輩子,甚麼跟你在一起……」
她看著他,眼神復雜,眸光閃爍。
「你這個人真怪,我完全看不透你。為甚麼要這麼做?你以為這是在幫我嗎?這是三百萬,不是三百塊!更何況,這明明不關你的事啊。」
這個男人……
這個莫名其妙、完全猜不透的男人……
胸口突然涌上一股焦躁難安的情緒,安瀾很想把甚麼珍貴的東西狠狠揉碎,再用力搗爛……
「我……」
凌瑞杰張了張嘴,才吐出一個字,就被打斷了。
「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你,你真的需要管家嗎?」
她的全身流露出淡淡的傲氣,眼眸無比清寒犀利,一如劃破夜空的星焰。渾身豎起尖刺的模樣,倒又恢復了幾分高中時的模樣。
「沒錯,別墅是很大,的確需要專人打理,但一個鐘點工應該綽綽有余。你的生活又這麼自律,根本不需要人照顧,何必花錢請我當管家?我們根本素昧平生,即使曾經是同學,但並沒有任何交集啊,為甚麼要這麼幫我們,為甚麼留我和小康在這裏?」
沒有交集……嗎?
沈默著,凌瑞杰緩緩蜷起手指……
「有交集。」
「甚麼?」
「我們有交集!」他深深看著她,「也許你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但是我沒有!以前的事,我記得清清楚楚!」
「上學的第一天,我就見過你。因為你遲到了,還染發,被訓導主任罰站。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很吃驚,你無視學校的校規,把頭發挑染成像現在一樣的紅色,你知不知道這種顏色有多顯眼?我其實一直試看接近你,但總也找不到機會。記得嗎?有一次去操場集合升旗,我無意撞到你的肩膀,我對你說『對不起』,你卻理都沒有理我。有一次,上課的時候︰你的橡皮擦掉到地上,滾到我腳邊,我把它撿起來還給你,你雖然有對我說『謝謝』,但還是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還有一次,我們甚至交談過!那次是在教室門口,我遇到你,你突然主動問我,今天老師會不會來,我說這節課是自修,你哦了一聲就往外走。我問你為甚麼不去上課。你說,這種愚蠢至極的課有甚麼好上的。然後,你就和等在樓下的男孩子揚長而去……整整一年,我們就只說過這麼幾句話。」
那時的凌瑞杰,成績好、運動好,樣樣都好,又是班長,在校園內小有名氣,無論走到哪裏,都少不了關注的目光。
唯獨她……
只有她……
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
重逢時,她甚至不記得他的模樣!
而他卻記得,深深記得,和她的每一個片段、每一個對話、每一次倉促的擦肩而過。
「你從來沒有注意過我吧,我卻一直在看著你。你那鮮艷的紅發,無論走到哪裏,都那麼引人注目。」
現在她的頭發大概有很長時間沒有重新挑染過了,顏色漸漸褪卻,看上去有些黯淡。
以前那個滿臉桀騖不馴、我行我素、散發著強烈光芒的女孩到哪裏去了?為甚麼現在的她如此靜默淡然?就像一塊尖銳的清冽水晶,被歲月磨平了稜角,只剩下無奈的滄桑。
沒有他參與的歲月,她到底經歷了甚麼?
好想知道她的過去,她的一切。
「後來你因為曠課日久被開除,看到白榜上的名字,我很後悔,早知道就應該主動找你交談,至少跟你建立聯系,否則就不會失去你的消息,到處找也找不到……」
「夠了!」安瀾忍不住打斷他。
「不夠,還有!」他沒有听她,執拗地繼續往下說,「還有更多關于你的一點一滴,你在高中時的一切……我都記得,你要听,我可以全部告訴你,但請不要再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足夠了,我不想听!」
這個男人為甚麼會對以前的事記得這麼清楚,為甚麼這麼執著于她?為甚麼這麼清晰記得以前那段連她自己都急欲遺忘的歲月?為甚麼用那樣憤怒的表情,咬牙切齒地告訴周慶祥——再動她一根寒毛就殺了他!彷佛她是他此生最珍愛的人!
還有凝視她的深邃眼眸,彷佛在訴說著千言萬語……
安瀾的手指在發顫……
焦躁感,變成一種深深的恐懼……
「我還沒說完,我……想知道關于你的一切。」
凌瑞杰單腿跪下,靠近她,把她冰涼的手指握入掌心。
「我想要給你一個能夠憩息的地方,讓你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不會那麼不安,更不會半夜三更睡不著到陽台上吹風……我希望可以保護你……」
他的表情堅毅誠懇,漆黑的眼眸像海水一樣淹過來,閃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彷佛被一顆暑九寒天的霜粒擊中心髒,她的瞳孔冷得瞬間收縮。太強烈了,那光芒實在太強烈了!
不行,她得趕快做些甚麼阻止這一切!
「我是認真……」
剩下的話,被安瀾溫熱的手掌一把擋住。
視線糾纏在一起,清澈透亮的眼眸,倒映出彼此的影像……
「凌瑞杰,你搞錯對象了!」
「……」
「你所記得的,只是以前的我,你根本對現在的我一無所知!你到底想要在我身上挖掘甚麼?告訴你,我身上沒有任何東西,除了一堆腐朽發臭的白骨!」
她的眼神灼灼閃亮,跳躍著沉痛的火光,一如叢林中受傷的動物。
「收起你自以為是的好心吧,你根本甚麼都不知道!」
「那就告訴我你的一切!」凌瑞杰激動起來,掰開她的手。
「你想知道我的一切做甚麼?」
「我想要更好地了解你。」
「了解?」
他想要了解她?
多可笑,一個人怎麼可能了解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