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道路的楓葉尚未退去金黃,混雜著星星點點的火紅。他見她先在路邊翻找,從落葉叢中挑出數片紅楓夾進書里,隨後又從樹枝上剪下幾片完整的金黃葉片,依次夾進。繞著車身搜集了一周,她頗為滿意,唇邊不知不覺掛起了笑。
她停車,是為了收集楓葉?
「對不起。」是他誤會。司馬溫搓了搓下巴,想從口袋里掏煙,隨即發現被他丟在壞車上了。心中低咒,她已重新回到車上,將夾了楓葉的書放回包中,她側身盯著他,無意開車。
「你……」他尷尬起來,不知該不該下車。天知道,剛才的行徑和小孩的賴皮沒區別,而他們認識才不過半小時。
玩著剪刀,女子倚靠車門,突然開口︰「我有什麼理由不趕你下車?」
你做事根本不要理由。心中直覺地浮上一句,他愕然,竟不知自己能了解她到如此地步,就算他天生分析能力超強……
「再多給你三十秒考慮。」
什麼?他眨眼。
「二十秒。」
「……」
「十秒。」
「……」
「下……」
「我教你節油。」
「哦?」鏡後的眉揚了揚,她伸出手捂在嘴上思考二十秒,然後點頭,開動引擎。
BMW繼續在楓林中穿行,司馬溫盯著倒退的景色,終于意識到搭上一個奇怪女子的車。一時高興讓他上車,一言不順耳又趕他下車,再因為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繼續載上他。
「說吧。」女子主動開口,「怎麼節油?」
他抹了把臉,本想抹去懊惱,手掌卻感到唇角上翹的弧度,心中微哂,他緩緩道︰「你給汽車加油時,不必將油箱加得太滿,會漏油。」
她的頭向右傾斜,在金黃火紅的楓叢映襯下,染了一抹艷俏的風情,「是個好建議。」
「你還可以選擇晚間時段給汽車加油。第一不必排隊;第二,夜晚氣溫低,汽油遇冷濃縮,會讓你加進去的油比白天多。」
「好主意。」
「不要讓引擎空轉時間過長,開車盡量保持勻速。這樣車的引擎就不會損壞,而且還能環保。」這一句,他說得有些咬牙。
「……你的引擎壞了。」
「不,是我的‘車’引擎壞了。」
似乎知道他的不快,女子不再說話,過了十多分鐘,經過一處斜坡,他開口︰「車上別載太多東西,減輕行車時的重量,上坡時你就會節省幾毫升汽油。」
「真的?」
「你不信?」
「不,我在想,把你丟下去,我會節約多少毫升汽油。」
「……」
「Samko?」
掬起耳邊的幾縷黑發,無暇理會這不相宜的動作,他似笑非笑,「相信我,載了我,你會得到很多毫升的汽油。」
她的回應,是很不以為然的一瞥。
一小時後,魁北克市,近郊
BMW穩穩停在樹陰下,接近五點,太陽已斂去刺目的光芒。
司馬溫下了車,這兒已有出租車,他也不好意思讓她送進城。何況,她自始至終都沒說過她去哪兒。繞過車頭走到身邊,他曲起左臂躬身伏在車門上,長長的右臂伸直搭在座背。
「謝……」他本想道謝,卻在她取下茶鏡時瞬間失了心神。
知道她是個美人,卻不知,一雙悠然不羈的眼楮能為她增色……萬分。
她給人的感覺不自私,將「自私」二字套在她身上,對她而言並不知道,但他卻不允許,這是對他看人的侮辱。然而,她卻絕對的自我,言談舉止落落大方,性子不孤僻,但性格卻要命地偏激,非常以自我為中心。
呵,有趣啊,短短兩小時的車程,他竟然將她看得這麼透徹了。
誰能告訴他,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中文。」飛快回神,他啞聲問道。
她發動引擎,開始倒車。
「你是移民嗎?還是游客?住哪兒?我……我以後怎麼謝謝你?」單手覆上她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緊緊握住,他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是喜他們巧合的相遇?還是怒她目中無人的輕屑?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反觀女子,根本無意顧及他人感受,抽回手,重新架上茶鏡,左掌抵上他的胸用力推開。
「我住敖近,如果能再見,下次告訴你。Bye!」右手萬分瀟灑地在腦側輕揮,BMW揚起輕塵,調頭拐入另一條公路。
會再見嗎?呵,管他!
取下頭巾,讓黑發在夕陽下輕飛,打開音樂,當她無意間掃過車台上的剪刀,一時感到腰上殘留的緊束。驀地取下茶鏡,若有所思地皺眉,她似乎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路邊,一棵棵惹火的紅楓映著夕陽,艷麗迷人。車輪卷起細小的旋風,呼嘯而過,偶爾有幾片紅葉落入車內,旋旋輕舞,飄啊飄……
盯著紅楓,女子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而那被拋棄……呃,也談不上拋棄,最多是被施恩不言謝的女子丟在路邊的司馬溫,拎著他的筆記本,帥氣的臉先是訝然,隨後開懷而哂。
再見啊,呵呵,無論這是不是她的推托之辭,他們的確會再見。即使沒有任何理由,他們也會再見。
她住敖近,就算人海茫茫,就算沒有再一次的巧遇,他也一定能找到她。
他的視力很好,他的記憶也不錯,所以,她的車牌,他記下了。
第二章
找人不是他的專長,但計算精準、分析利弊,他卻得天獨厚。
來往加拿大的次數已數不清,當然,談生意是主要的,賞景則是順便。而這一次的誤打誤撞,似乎讓他的行程多了些味道。並不因同為華人而與她在異國他鄉有了遇故知的「蠢感」,也不因為她是個漂亮的女人,只是,她讓他放不開了。
只知道,她叫Betia。
目中無人?她沒有。
嬌縱任性?她也沒有。
唯一可以肯定,她很偏激,也很狂傲。
很好,相談數小時,他已能夠精準地分析出她的性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找到她。
沐浴後的男人,清爽地坐在落地窗前,欣賞著魁北克市的浪漫之夜,半斂的眼簾掩去犀利,慵懶迷人。
她是個可以吸引任何男人的女人,也可以說,她能挑起任何男人的征服;但能不能被征服,關鍵不在男人是否夠狂夠狠,而是在于她是否願意被征服。簡言之,這個女人的自我意識非常強,強到炙狂的地步。
懦弱老實的男人,她絕對看不上眼。
虛假而事業有成的男人,想必她會不以為然。
若是集痴心無悔、執著溫柔、勇猛狂熱于一身的男人,她可能會不屑一顧。
唉……男人支肘,將手擱在頜下,開始討厭自己精準的分析。
沒錯,關鍵和問題不在男人,而在她。她能挑起任何男人的狂熱,卻不知怎樣的男人才能挑起她的熱情。無可避免的,他心中蟄服許久的狂熱之血似乎被她給挑了起來。
怎麼辦?讓自己玩一場異國的愛情熱戀,還是一笑置之?
無論如何,一笑置之是最沒有危險的選擇,偏偏,他做不到。
距離她瀟灑的離開已經七天,而他的分析也持續了七天之久。通常,若是對一件事物有興趣,他會一層一層地假設思考,務必將事物剖析得清楚透徹,這也是他事業成功的最大原因。驕傲之余,他會送上最真摯的榮譽給父親,感謝基因遺傳的絕妙。但要他對分析的事物保持熱情,除非是未能看透,否則,一旦分析透徹,結果是拋諸腦後。
他自認將「她」看得很透了,也應該丟到腦後才對,為什麼七天來,腦中總是繞著那張淺麥色的臉,唇角微勾,眼中全是淡漠和輕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