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听說你曾經在人體農場待過?」她突然別過頭來,對他詢問。
楊耐冬抽離私念,讓自己暫時心無旁騖的回答,「嗯,在那里約莫待了有幾個月的時間。」
「快說說那里的情況。」練姬樁迫切的渴望求知。
「第一次站上那塊土地,應該說心里是非常震撼的,感覺自己跟死亡竟是如此的緊密,空氣里的味道很可怕,但是,一想到有多少寶貴的知識在那里被找尋出來,心里的恐懼變得很渺小,龐大的敬重卻如此簡單的油然而生。」
練姬樁露出神往。
「我還記得第一天的早餐會報里,我吐了,而且是吐到渾身癱軟,一整天都無法進食。只要看見食物,就會想起會報里曾經出現的腐敗畫面,那時我以為我幾乎從事不了這份工作,是巴斯博士的精神不斷的砥礪我去克服。或許有人認為他太過瘋狂,但是,我認為那是一種對知識的執著。
「我一直覺得人體農場是個超乎人性的神聖國度,會被社會輿論如此撻伐攻擊,是因為它已經凌駕在人性之上了。
「負責主導的巴斯博士利用那些死體,建立可以幫助法醫科學化的數據資料,盡避貢獻非凡,但是輿論的浪潮也超乎想像的凶猛,若不是有很堅定的想法,一般人是無法持續下去的。
「可是平心而論,如果不是人體農場的存在,很多關于法醫專業的知識根本無法這麼被輕易的取得。
「這的確是一個極端兩難的局面,沒有那些犧牲,根本無法獲得如此寶貴的資料紀錄,這些成功,注定無法避免的伴隨著龐大的指責而來。也因為看到那些崇高的理想被付諸實行,當時,我心里下了一個決定——」
「是什麼?」
「倘若有一天,我生命不得不凋零,我希望我能回到人體農場,讓我的軀體可以為這個世界,做最後的貢獻。」楊耐冬說。
他的話,在練姬樁的心里投下一抹對人類世界的溫柔。
她很感動,也沉默了下來。
曾經,她認真的思考過人體農場存在的意義,繼而又想到,她呢?自己又能做出什麼樣的貢獻?
「原來,你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她低低的說。
這時,車身在紅燈下暫時靜止。
「對了,楊耐冬……」她無預警的朝他投過視線。
驀然,眼前這熱切的目光,強悍得叫人大受震撼,叫練姬樁根本來不及吐出嘴里的發問,就徹底的啞了。
晶透的燦黑,在眼眶里奔竄,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開始躁動起來。
他又在凝視著她了,銳利得仿佛要把她整個人穿透了似的,在他眼前,她就像是個赤果的孩子,無法遮蔽。
緊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在青紅交雜下泛出極端的白,只為了掩飾那股從身體里發出的不自覺的輕顫。
微啟的唇,欲言又止,看在楊耐冬的眼里,可是一場美麗的誘因。
他的眸色轉濃,顰起眉宇,下一秒,他決定放棄抵抗,選擇再一次大膽的靠近。
眼前的俊臉飛快的放大,察覺了他的靠近,練姬樁清楚的知道那是什麼意圖,她緊張的低側身去,錯開了雙唇直接的踫觸,然而他的氣息,卻無可避免的落在她的頰畔上。
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在這一秒鐘里呈現空白。呼吸,貼著彼此。
叭——
尖銳的喇叭聲,粗暴的拉開兩人的貼近。
他們像是受到極端震驚似的,各自彈回了座位上。
後頭那些喇叭聲活似凶禽猛獸,不斷的催促著練姬樁得在第一時間內重新駕馭車身,繼續朝目的地前進。
明明什麼都沒有改變,卻又什麼都變了。
「哈,怎麼突然這麼安靜,我們干脆來听听廣播好了,呵呵……」
驚覺車廂里的氣氛靜得叫人心亂如麻,干笑之余,練姬樁掩飾的伸出手指,正要往一旁的廣播按鈕觸踫去——
不同于她的冰涼,楊耐冬的手帶來溫暖,即時的包裹住她的手,阻止這份寧靜被破壞。
瞬間,那股不容忽視的電流急竄過她身體,震撼了她的細胞,她本能的想要收回手,可他卻完全沒有放手的意願。
她震驚得兩眼發直,完全不敢去看身旁的他目光會是怎樣的熱烈。
情緒承受到極限,她驚叫一聲,強行從他的鉗制里抽回了手,旋即死扣著方向盤不放。
她起伏賁起的胸口,泄漏了一切。
楊耐冬輕扯嘴邊的弧度,沒再繼續刺激這緊繃的靈魂。他知道,固若金湯的城池已經開始崩解。
練姬樁像個機器人似的,僵硬的直奔辦公室,把他遠遠的甩在後頭。
「早啊,姬樁!」連裕芬已經在座位上。
「早、早……」她勉強扯動臉頰,擱下外套,抓起水杯就往隱密的茶水間躲。
連裕芬納悶的看了行為異常的練姬樁一眼,回過視線,不同于練姬樁的慌張,尾隨在後的楊耐冬則是氣定神閑、從容不迫的走向自己的座位,並主動向連裕芬問候。
「早安。」
連裕芬眯起眼楮打量他須臾,所有發生在練姬樁身上的疑點,頓時豁然開朗。
她忍住笑意,「要不要喝咖啡?我剛剛煮了一壺,倒一杯給你。」
沒等他點頭,她已經抓過杯子,起身奔向某人藏身的茶水間。
第四章
叩叩——
連裕芬出現在茶水間的時候,就看見一張嚴重恍惚的臉,白淨的臉龐泛著叫人難以忽視的紅潮,正呈現失心狀態的倒著咖啡。
天啊,那是誰?眼前這個女人,根本不是她平常所看到的練姬樁!
「姬樁,咖啡滿了啦!」搶在她燙傷自己前,連裕芬趕緊出聲提醒。
「哦!」練姬樁驚嚇的看著滿溢出來的咖啡,連忙擱下咖啡壺,慌忙的想要挽救眼前的狼藉。
「停,我來收拾就好。」連裕芬阻止她把這里搞得更混亂,俐落的抽過一旁的紙巾,把蔓延的深色液體控制住,然後把沾滿咖啡的紙巾往一旁的垃圾桶扔去。
三兩下,就阻擋了災情的氾濫。
「對、對不起……」練姬樁抱歉的看著自己所造成的混亂。
「沒睡好?瞧你一大早就恍神得厲害,昨天晚上干啥去了?」
「我?我恍神?哪有,我昨天晚上在家乖乖睡覺,我只是……」
腦子不由自主的掠過昨天小吃攤旁叫人失控的那一幕,掠過那惹人遐思的健碩背影,然後停留在稍早之前錯失的吻……練姬樁臉上的溫度不減反增。
「只是什麼?」連裕芬故意惡劣的問。
沒事才有鬼,瞧她臉紅得像柿子,一雙總是清篤理智的目光,今天迷蒙得找不到丁點焦距,想要唬弄她連裕芬,下輩子吧!
「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而已,不行嗎?」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哦,我還以為你跟某人發生了什麼事情呢!」意有所指。
敏感的神經被觸動——
「哪有?少胡說八道了,我哪有跟楊耐冬發生什麼事情?我們之間好得很,就像姊姊照顧弟弟那樣的相處融洽,一點問題都沒有。你多心了!」練姬樁 里啪啦的解釋著。
這番澄清的話語听在連裕芬耳中,反而泄漏出欲蓋彌彰的況味。
只見連裕芬笑了笑,「咦,我有點名說是楊耐冬嗎?我明明只有說某人而已吧?」一臉無辜狀。
連裕芬的話讓練姬樁又是一陣鴉雀無聲,她瞪著連裕芬的笑容,恨不得當場殺人滅口。
「連裕芬,你好樣的!」搶在自己的面子還沒碎成一地之前,練姬樁決定維持僅剩的軀殼,落荒而逃。
她搶過自己的杯子,神色慌張的轉身正要走出茶水間,偏偏她最不想看見的家伙,竟然就堵在這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