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邊學生熱烈討論。「靠,籃球隊對外行人也這麼拚呢。」
「听說籃球隊老師覺得他們最近很散漫,就找幾個上過他課的學生來刺激他們,本來好好在練習,籃球隊有人先挑釁,就這樣比塞起來了。」
原來如此,羅妙靖暗忖,其中一個理著平頭的背影攫住她視線,不只因為他比其它五個人高大,在五只缺乏日曬的白斬雞之間,他是一身均勻漂亮的褐色肌肉,肩寬腰窄,肌理光滑,被灰色四角褲包裹的線條挺翹緊實。她猜想,那底下應該也是同樣的健康膚色。
「一開始只說輸的要跑操場十圈,後來又加碼,說輸一球就月兌一件,才會月兌到變這樣。」
「誰提出來的啊?」這麼讓人大飽眼福的好條件,嘖。
「是資工所的學長,個子最高那個。」
是他?羅妙靖微哂。可真瘋狂哪。
他球風強悍,動作大、速度快,橫沖直撞的態勢仿佛場上就他一人,球一到他手上,場邊女學生就亢奮尖叫——他對此無動于衷——激得對手更暴躁,滿場雄性賽洛蒙野蠻沖撞,越斗越凶猛,他引起全場沸騰,行動卻始終沉著。縱橫球場的他,是一幅狂野又自制的矛盾風景。
羅妙靖駐足,貪看那副健美軀體。他始終背對她,她好奇著,這位充滿男人味的彪悍學長,會有怎樣的一張臉?
仿佛感應到她的期待,他總算轉身,一張英俊臉龐映入她眼簾。他輪廓冷峻,沒有半道柔和線條,褐色肌膚讓他顯得野性難馴,日光在他堅毅的眼眸底閃耀,好似即使大山倒在他面前,他也會一腳踹開它,繼續前進。
他的銳利眼光直望進她眼底,她驀地一陣心悸,輕微眩暈,有點燥熱,仿佛暑氣鑽進身體里,大概是買氣太熱吧……
對方的視線沒在她身上多停留,兩個對手覷他不防,過來抄球,他一個假動作,傳球給無人防守的隊友,隊友跳投得分,比賽結束。
場邊學生蜂擁到場中,那個學長卻往場邊走,撿起球架旁的衣物。剛才投進的球已落地,往場邊滾,正好往羅妙靖的方向滾來。
他跟著球走,一面套回牛仔褲,穿上襯衫,無視身邊一群亦步亦趨的女學生。他臉色不耐,顯然想盡快結束這一切,見球越滾越靠近羅妙靖,揚聲道︰「麻煩一下。」他向羅妙靖招手,示意她把球扔還給他。
他剛才就注意到她,樹陰下一堆人,唯有她撐傘,突兀地杵在那兒。他沒看清她的臉,是從那支傘判斷出她的性別。肯定是個怕曬黑的愛美女生吧!
羅妙靖走下坡去撿球。她撐傘又拎著袋子,雙手捧起球使勁丟,球以歪斜無力的拋物線被扔出去,慢吞吞地滾到華疆臣腳邊。
她沒吃飽飯嗎?華疆臣蔑然想著,長腿一伸踩住球,模出口袋里的眼鏡戴上,這才看清了對方。
那對眼眸先吸引住他,夜似的幽深色澤,病態的蒼白容顏,秀氣的鼻和嘴,如果她不是這麼瘦氣色不是這麼壞,會是個漂亮女孩。
方弱風吹動她豐厚的蓬松短發,像一球飄飄的蒲公英。他凝視她坦率而略帶淘氣的微笑,她對他揮揮手,那只白色小手好像拂過他的臉,深刻的涼意印在他臉上。
「不好意思,我不太會丟球。」羅妙靖揚聲道。
他望著她怔忡了幾秒,才彎身撿球,看他單手就抓起整顆球,她暗暗咋舌。
「球打得很好!」她對他豎起大拇指,又打量了那副強健體魄一眼,轉頭走開。
如果今年校刊的風雲人物照有他,她會想買,不論他穿的衣服多寡。
***
她沒想到,三天後又在圍棋社遇到他。
當時她正在圍棋社里和學弟妹們排棋譜,見他進入社團教室時,她心一跳,看著現任社長立刻迎上去。
他自我介紹叫華疆臣,想加入圍棋社。
案親那個忘恩負義的朋友就姓華。
羅妙靖收拾棋盤,默默打量這位華學長。她的求學路上共踫過二位姓華的同學,她不會神經兮兮地以為他們和父親的朋友有關,只是這姓氏的男子在她的人生造成太深刻的傷,她難免多留意一點。
不過,她實在很難想像這位縱橫球場的學長坐在棋盤前。他和社員們交談,說學過一年棋,社長說要測他棋力,他看著她說︰「好,就請你指教一局。」
學妹好心提醒他,她是社團老師認為足以進入職業棋壇的高手,他說︰「那更好,我喜歡和高手過招。」他取了一副棋盤和棋子,就在她身邊坐下。
羅妙靖心中馬上浮現「狂妄自大」的評語,但並不適合他,他黑耀石般的眼珠和英偉體格充滿力量,他不狂妄,只是天生具有足以懾服敵手的強勢自信,像隨時準備迎接挑戰,而此刻他的眼神明顯是沖著她來。
意識到這一點讓她胃部一緊,每個細胞的情緒高昂起來。
他們猜子決定先後時,她說︰「我以為你比較擅長打球。」
「的確。我很多年沒踫圍棋了。」他嗓音低沉像飽滿澄澈的弦音,她皮膚上起了共鳴儀的疙瘩。「你常來這里?」
「平常不一定,今天是禮拜五,我下午沒課,會過來看看。」她不會以為他追著她這個蒼白失溫的幽靈到圍棋社來,除非他是道士,想捉兔。她為這自我調侃而抿唇淺笑。「怎麼突然想加入圍棋社?」
他炯亮黑眸注視她,直到無禮的瞪視讓她微微臉紅。「只是想找個社團。」
他其實並不想加入,但這幾天在校園里,老覺得眼角瞥見一球蒲公英,他轉頭尋找總是落空。
今天他只是路過圍棋社,一看見她,腳步就自動拐進來,就這麼說出他想加入。
她好像在他心底放了一子。他想應子。
猜子結果是羅妙靖先。她下了一枚黑子,他持白子。
棋局不到一半,羅妙靖已經知道他的實力和她差很多,她沒有窮追猛打,但他臉色愈來愈沉,最後認輸。她安慰他︰「你只下過一年棋,這樣算不錯了。」
「我不介意輸。」他坦然聳肩。「以前我念山區學校,學生最多二十人,考上都市高中以後,發現我落後同學很多,但後來大學考上第一志願,研究所也是。一開始輸不要緊,只要我想追,是追得上的。」他只是郁悶,他不想在她面前落敗,尤其是輸給她。
「你想追上我?」程度差這麼多耶。
「你要我贏你?」
他眼神挑釁,她眯眸,暑氣好像又侵入皮膚。「隨時候教。」
之後,只要她周五來圍棋社,他一定在。他們切磋棋藝,他不多話,卻和她很談得來,她才知道他和她同樣父母雙亡,她還有姐姐,他卻孑然一身,從學賽到生活賽全得自己籌措。
他們都喜歡狗,喜歡散步,她喜歡杏仁,他的最愛卻是炒蝸牛,听得她驚嚇不已。他說起在山區念書時的迷你班級,種種趣事逗得她發笑,她貢獻自己從小跑醫院的心得,他起先听得津津有味,越听越是皺眉,為她心疼。
「你還能這麼開朗,很難得。」他的眼神仿佛看著一朵竭力對抗暴雨的花兒,溫柔得讓她悸動。她早已學會堅強面對病痛,他卻喚起她脆弱的情緒,那一刻,她幾乎想向他撒嬌。
圍棋社人少,消息傳得快,沒多久學妹就曖昧兮兮地告訴她,華疆臣只在她出現的時間出現。
「大概他也是這時間才有空吧!」她一笑置之,臉卻發燙,因為她上周剛問出他在圖書館打工的時段,之後就天天報到,假裝她突然發願看完學校的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