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清閑了,也更無趣了。
修屏遙灑了一把紅豆糕的碎末去喂鯉魚,正想著要找誰來消遣一下,便听見傳來女子的驚訝的聲音︰「陸大人你瞧清楚了,我是玖娘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修大人不要殺我……」陸寅抱著自己的頭苦苦哀嚎,女子才要上前一步,他便馬上躲到欄柱子後面蜷縮成一團,顯然已經精神錯亂。
修屏遙皺起了眉,才一招手,瑯崖便走了過來。
「那家伙吃錯藥了嗎?」
瑯崖遲疑了下,「回大人,陸尚書最近的言行舉止,似乎……有些不大正常啊……」
「我不需要一個瘋子替我辦事。」修屏遙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丟了一顆葡萄進嘴里,「正好,他下面那個吏部侍郎也可以接他的班了。」而一旦吏部侍郎的位置空缺,又可以讓新的後生來接替,嘖,他真是越看那個陸寅越膩煩!
「大人的意思是……」要貶陸寅的職?
修屏遙撫唇一笑,一字一字輕描淡寫︰「瘋言瘋語的人,留,不得。」
瑯崖心中一凜,「陸尚書官居三品,這……」
「上次那個姓孫的可不也是個三品官員?」修屏遙斜挑了眉,一撇冷笑浮上嘴角,「瑯崖,你何時竟也有質疑我的權力了?!」
「下官不敢!」瑯崖再不敢有半分遲疑,轉身往遠處延廊走去。
「無趣,無趣,無趣啊。」修屏遙連嘆三聲,將剩下的好幾整塊糕點全部擲進蓮池里,不像是要喂鯉魚——倒像是要砸鯉魚呢,「欲寄無從往,只身隔遠方。此心飛作影,日日在卿旁。呵……」他嘴里念著艷詞。若是換作平日,他還可以去找花樓的姑娘們,逗逗芸蛾,戲戲玖娘,而如今卻是連尋花問柳的心情都沒有了。就連殺人——也已經不能給他增加一絲一毫的興奮感。
若是那姑娘還在,他定然不會這般無聊,起碼可以擰她耳朵看她有沒有偷糖吃。思及此,修屏遙忍不住又開始磨牙,「小、女、子……」眼里的一抹玩味逐漸變成咬牙切齒的冷笑,呵——她是不是以為已經逃出他的手掌心了呢?恰恰相反,好戲還在後頭呢。
他驀地起身往外走,經過延廊時便看見玖娘一臉煞白地站在那里。到底是他的女人,見慣了這樣的場面也不會大呼小叫了。修屏遙嘲弄地勾起唇角,卻在不經意間瞥見陸寅的臉色時突然定住——
「慢著!」修屏遙疾步走上前去,手指一探陸寅的鼻息,他已被瑯崖點過昏穴,臉頰卻紅得異常,皮膚也光潤得很——全然不像是受刺激過度的瘋子。
「修大人?」瑯崖不明所以。
「他服了五石散。」修屏遙冷冷一笑,眼底有一瞬的精光大盛,「有人給他服了過量的五石散,足以令他產生幻覺,整日惶惶不安,總以為我要摘他腦袋。」
有人……想借刀殺人。
修屏遙手指撫模唇瓣,竟突兀地勾出一個笑容。嘖嘖,真是意想不到的驚喜呀,究竟是誰竟有這麼大的膽子,想借他的手除掉陸寅?若他沒猜錯的話,對方便是利用了陸寅這幾日來一連在他面前犯錯的恐懼心理,令他產生幻覺——那麼,極有可能就是這留香苑里的人。
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次日發榜,水沁泠名列二百零一位。
「二小姐!二小姐!」
戚管家一路小跑進貴人綢鋪,發現水沁泠正枕臂趴在院內的石桌上曬太陽,半眯著眼楮,手里把玩著一個藍布小人,從來都是這副清恬安靜、不問世事的模樣。原本這貴人綢鋪要被水家收購已是彼此間心知肚明的定局,而如今兩人寄居在此自然也無可厚非。
「他從來獨步天下,無人可擋,操縱雲雨全憑他的個人喜好,只要他願意,便能將不可能變成可能,亦能將可能變成不可能。甚至——他想改朝換代也未嘗不可,我……斗不過他。斗不過他的。」不等戚管家開口,水沁泠便兀自說道,她的聲音里小有倦意,不是嘆息卻似嘆息,「但……怎麼是好呢,盡避明知道他的本事,心里面卻始終不肯認輸的。」
她抿嘴笑了一笑,這才看向戚管家,「排在我之前的,有幾個?」
戚管家微微一愣,如實道︰「二小姐排在二百零一位,可惜了……」只差一名便可進入殿試。
水沁泠輕輕「噫」了一聲,「才一個嗎?」轉而對上戚管家不明所以的表情,她又笑,「倒要感謝他手下留情了。我原以為起碼會有十來個,那樣的話,收拾起來多少有些棘手呢……」
一面自顧自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一面起身往里屋走去。已經入了盛夏,半晌午的陽光離近了便顯得刺眼,倒是延廊外的一樹白玉簪花開得正在興頭上,蔥郁的枝椏伸展到她眼前。
「喀——」水沁泠眼皮未抬便直接折斷了它。
苞在後面的戚管家根本來不及阻攔,忙不迭輕呼出聲︰「可要命了,那可是夏當家最珍惜的玉簪花喲!」
水沁泠聲音淡淡,並不回頭,「它擋去我的路了。」隨手將花枝丟在地上,她的目色依舊無波無瀾。
戚管家的心里莫名一驚。訥訥望著散落一地的玉簪花瓣,還有那個姑娘姣好的側臉,光線的影子落在她半邊臉上,是暗的,那在外的小半截頸項卻白得近乎透明,這明與暗的鮮明對比只將她原本沉靜的眼神映襯得更加幽沉幽深,深……不見底。
她的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藍布小人。
不知過了多久,水沁泠忽發想起問他︰「對了戚管家,排在我前面的那一個……叫什麼?」
「鄒……鄒暨。」
「是他啊。」水沁泠好輕巧地笑了一聲,便轉身進了里屋。
而戚管家不會知道,不久之後,那個藍布小人便會被寫上一個人的名字,然後被——
一、針、穿、心。
三日之後,殿試。
「到皇宮了。」
水沁泠應了聲,提了提精致的雙疊繡花裙裾從馬車上下來,腳尖才一及地,便聞背後一道輕漫的笑聲。
「喜歡我給你安排的名次嗎?」
水沁泠回頭便迎上那張笑面如春的臉,腰金衣紫,一雙桃花唇顏色不改。
「修大人。」水沁泠禮貌一揖,倒是從容大方得很,「沁泠原本要說的,正是一個‘謝’字。多謝修大人趕走沁泠後不忘了派個高手一路跟蹤保護,多謝修大人閱卷時手下留情,也多謝鄒暨意外病筆,才使得沁泠有機會取代他參加殿試。」
第五章蓬萊文章建安骨(2)
修屏遙唇角的笑紋愈深,「你當真以為,鄒暨的死只是一個意外?」
「修大人有意制造出這樣的假象,給沁泠鋪下最好的台階,沁泠心下感激不盡,豈有不配合之理?」水沁泠笑容不變,款款道來。其實她心里早已有數——修屏遙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想給她一個教訓,所以故意將她逼走,讓她清楚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其後又故意將她安排在第二百零一位,就當她準備無聲無息地下手除掉絆腳石時,卻意外地發現——
鄒暨已經病死客棧之中。
因而她水沁泠便可名正言順地代替鄒暨走入金鑾殿。
「鄒暨原本就患有肺癆,說他是因激動而病死自然也不會引人懷疑。修大人有意將他安排在沁泠之前一位,可謂用心良苦。」水沁泠莞爾笑笑。鄒暨的真正死因她並沒有興趣知道,但她卻在那時恍然大悟——這幾番波折,到最後虛驚一場,其實都是修屏遙在故意折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