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前進的步子,她紅唇冷揚。
會有什麼事?除了公事,他還有什麼事會找她談,找她商量?在他眼中,她就只是個下屬而已。
而下屬——也有情緒不穩,需要休息的時候。
「如果可以,改天再談,好嗎?我有些不舒服。」斂下眼底一絲嘲諷,她直視跟前已為她敞開的會議大門。「如果可以,我還想請幾天假。」
不舒服?請假?宋爾言一驚。「你要請假?」多年來,她從不缺席早退。
「夠久了……我想休息幾天。」抿下唇際一絲苦澀,她像是豁出一切、回首對他揚眼冷笑,「如果不能,那就——裁了我吧。」
話聲—落,室內—真喧嘩。眾人瞠眼直望似不同于往日他們所認識的席特助。
那笑,少了以往的嬌媚,卻多了幾許寒意。
冰冰冷冷的黑瞳,想說的也像是——
如果對我不滿,那就離婚吧,我無所謂。
像是突然看開了一切,席艾凌重重吐出心口積壓許久的沉悶,笑揚眼,旋過身,她步履輕移,直向長廊遠端辦公室走去。
無所謂,無所謂,他討厭她,那這—切,她——再也無所謂了。
第八章
沒有束縛,沒有壓力——
原來,放下手邊一切,她的日子可以過得這樣輕松愉快。靜听著滿室悠揚樂曲,席艾凌一身寬松白衣,走往盈滿燦眼陽光的白色陽台,席地而坐。
她雙手環膝,以頰抵膝,偏著頭透過白色欄桿望向星外綠色景致,這是她以前的家,也是她私人世界——席宅。
雖然宋家與席家很近,就約十步距離,但她很少回到這里,因為,她害怕那種孤獨,還有寂寞。但是現在,她無所謂了。
想想,在宋家除了爸媽之外,她不也—樣孤獨,—樣寂寞?
雖然結了婚,但她的日子卻遠比婚前,還要來得簡單而弧寂。婚前她時常可見到爾言似捉弄似疼惜的伴在她身邊,而她也能天天為他分擔些許工作。
她可以高興的為他企劃新案子,可以將心中想法告訴他,可以對他提出好建議,然後,他就會毫不隱藏內心對她的贊賞,一臉驚訝地對她發出一聲贊嘆。
他總說她的聰明,毫不遜于他集團里的那些主管。在他眼底,她可以找到他對她的贊賞與認同。
而隔天他下班,她也會在他手中,看見他特地要人為她由台北西區買回的獨家鹵味。只是這—切愉快的相處,在他們婚期正式對外宣布之後,就宣告終止。
結婚三年,卻遠比婚前更為孤單,這樣的婚姻好似有些可笑。
沒人陪伴身邊,那這樣的婚姻,結得有些莫名,也結得有些委屈。既然這樣,她又何必再繼續維持這樣的婚姻。
結婚,好累。凝望遠處藍天,黑色眼瞳忽地閃出堅決光芒。
他說過,不要的,就甩開。因為留著也是礙事,那現在,是到了她該甩開這樁不受他重視的婚姻了。只是——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憶起宋母的一席話,那閃于她眼中的堅決眸光,頓時隱隱褪去。
懊爭取嗎?而她,又沒爭取餅嗎?凝向低飛于闊海蒼穹間的黑鷹,幽黑眼瞳似失去焦距般,有著迷茫之情。這時——
「艾凌?」
忠實溫厚的聲音,引回席艾凌的注意。
—抬頭,她就見到已照顧她近十六年的司機柯叔,手里正端著熱騰騰的飯菜,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在幼年那場車禍里,他也是幸運生還者之一。而他對她的特別照顧,也是始于當時。
「柯叔。」
打起精神,她綻露笑顏。
見到她那—抹勉強笑意,柯叔微搖了頭,將手中餐盤放在茶幾上。每個人都以為提著行李出門的她是旅行去了,而他也曾這樣以為。
但當他第二天清晨,習慣性的巡視空屋多年的席家,卻意外發現另側二樓陽台有人影出現,他就知道艾凌沒有出外旅行。艾凌只是將自己給藏起來了。
他擔心她近日來的異樣,是一種情緒崩潰的前兆。一種教她壓抑了十數年時間,深埋心底,既深且重的罪惡情緒。
「對我,你何必笑得這樣勉強?」
他真的很擔心。
「這……」
她臉上笑容頓地僵住。
「有什麼難過的事,哭一哭不是比較好過嗎?為什麼你偏要——」宋家人沒人不知這對年輕夫妻的婚姻亮起了紅燈,就連外人也看得出一二。
只是,他知道的更多。他知道艾凌為何在兩人正式對外宣布婚期後,即拒絕與新婚丈夫同行的真正理由。
「有什麼好哭的?哭只會讓人更想欺負我而已。」黑瞳—黯。
「艾凌——」
一听她這麼說,柯叔皺起了眉。
「只要我不哭,就沒人可以欺負我,不是嗎?」她仰起倨傲臉龐。
嘆了口氣,柯叔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多年來,影響她思考言行最為深遠的人,依然是宋家獨子——宋爾言。
自小與爾言—塊長大的她,事事以他為目標,為學習對象,就連他曾說過的話,她也字字謹記在心底。
若說爾言是陪她—塊長大的玩伴,那述不如說,是艾凌緊追著爾言—路成長至今。她似將他視為—生的追尋目標了。
靜看著那隱含著倔強的澄亮眼瞳,柯叔雙肩頹然垂下。
「是我的鐠——」如果當年他夠小心,她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了。
頓地,她睜大眼。
「如果當年我再小心一點,反應再快點,你今天就不會因為那場車禍——」
「柯叔!」突地,一聲尖叫沖出她的口。
美麗臉龐血色盡失。精致的臉孔,猶如覆上一層死白,透明而嚇人。
瞠大的眼,似受到至極驚嚇般,圓睜而驚恐。她不想再記起那些事的,真的,她—點都不想!
她只想好好過日子,簡簡單單的過日子。她不想回首從前,她只想—路就這樣走下去。不想當年—切,不想回憶那——緊緊糾纏著她的多年夢魘。
那夢,那夢……
當年那根刺穿她父母身體,狠心奪去她父母生命的尖銳鐵棍,一再地狠錐她滴血的心,一再怨懟地對她滴落著——父母兩人當時汩汩流出的鮮紅血液。
那—再在她眼前淚流而出的血液,一再順著鐵棍滑流而下的紅血,似—張緊密無縫的紅網,緊緊地……緊緊地……裹覆捆綁著她。
她無法呼吸……她……似遭人緊緊地掐住了頸,席艾凌臉色倏轉成紅,再呈紫。驚駭黑瞳膛大,滿是恐懼之情。
雖然,當時車禍鑒定是那酒醉駕駛的錯,但,記憶中一再滴落的紅血,卻好似……好似怨恨地對她說……
「啊!」
一聲驚懼尖叫,隨著席艾凌駭然自地面站起,回蕩于室內。
還來不及安撫席艾凌似受到巨大驚嚇的心情,柯叔已因房門突然被打開,而急轉過頭——
「你到她房間做什——」跟隨柯叔身後來到席家二樓房間的宋爾言,微蹙雙眉。
雖然憤怒于她那天的威脅方式,也來不及探索她那天眼底的一抹豁然是何意思,但在他表情難看,尚未做出任何決定時,白平司已開口為艾凌提出多項理由來提醒他,他沒有理由不準假。
她既已開口說要休息幾天,他就應該準假,畢竟她已為集團辛苦多年。
平司說的沒錯,他是該準假的,但她不該如此公然挑釁他的權威。
若非當時白平司及那一群主管急切出聲為她說情,也算是給他台階下,否則就算會與父母發生爭執,損失一名事業伙伴,他也定要教她認清自己的身份。只是——
宋爾言不解的望著前方突然倉促站起,步子有些不穩的席艾凌,他們一家人,都以為她提行李是出門旅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