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今晚又是怎麼回事?」裴濟洞悉的眼神仿佛識穿他最想隱藏的心亂。
深吸了一口氣,上官甫勉強將焦躁情緒壓下。
「我沒事。」他僵硬回道,目光回避著他。
他這幕府最重要的一員很盡職,唯一的缺點是太多管閑事。
「那就好好休息,你若早一步回來,這模樣肯定會把孫小姐嚇壞。」裴濟嘴邊像是忍著笑意。
「孫小姐今晚來過?」上官甫心不在焉的輕哼一聲,心頭想的全是另一個不該再想起的臉龐。
「來了好幾回。」
「嗯。」上官甫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就是因為這點,才更啟人疑竇,有哪個男人即將迎娶所愛的女人,卻是這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師爺真的決定跟孫小姐成親?」裴濟試探問道。
上官甫帶著幾分不快的黑眸掃了裴濟一眼。
「我的樣子看起來像兒戲嗎?」他答得果斷,但緊繃的語氣卻泄露了些許抑郁情緒。
「上官老爺會同意嗎?」裴濟仿佛對一切了若指掌。「我的意思是說──這樁婚事決定得這麼匆促,老爺子會不會惱羞成怒?」
上官甫抿著唇沒答話,神情卻已經透露端倪。
嘆了口氣,裴濟對于主子異于常人的沉著與固執也無可奈何。
「您愛孫小姐嗎?」話聲極輕,卻仿佛一記響鐘撼然敲進上官甫心底深處。
那條在心底拉得死緊的弦像是一下繃斷了,情緒一下全亂了,頓時,空氣中陷入一片沉寂。
「我必須娶她。」許久,上官甫沉重吐出一句。
「別以為把心事藏著旁人就看不出來,我不知道師爺娶孫小姐的用意是什麼,但違背自己的心,到最後可能會一無所有。」裴濟意有所指道。
聞言,上官甫竟扯開一抹苦笑──他早就已經一無所有了。
嘆口氣,裴濟終于發現這個外表看似溫文的主子,內心其實剛硬得像顆石頭。
「值得嗎?」為了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因,他竟不惜要娶一個即使談起,卻讓他眉頭依舊深鎖的女人?
值得?上官甫苦澀一笑。
他不知道背叛自己的心對不對,但他知道,為了心底最重要的那個人,他不惜對抗全天下。
「有時候人總是會說不得已,但其實都只是被自己的執著困住,取苞舍之間,不過是一個決定而已。」
取苞舍之間,不過是一個決定?上官甫看著那張了然一切的臉孔,陷入長思。
「師爺早些歇息吧,屬下先出去了。」
攪亂了一池春水,裴濟一派雲淡風輕的欠身離去。
平濟城里,香火最鼎盛的南天寺,一早就有不少善男信女涌進寺中拜拜,原本寧靜的寺里環繞著裊裊香煙以及吵雜人聲。
絮兒百般無聊的參雜在人群中,雙手不是虔誠合十,而是半掩著一個接一個冒出來的大呵欠,偶爾還得抹去被呵欠逼出來的淚水。
一旁幾名丫鬟與提著貢品的家丁,畢恭畢敬等著她虔誠的娘對菩薩許著永遠也說不完的願,接著還得進寺中捐香油、跟住持聊上一陣如何渡化眾生的無聊話題。
其實絮兒一點也不愛來這種香煙嗆死人,人多得擠死人的寺廟,但每次都得趁這個機會才能出來透透氣,再無聊她也只能忍耐。
眾多的香客在身邊擠來擠去,在這略帶寒意的四月天里竟還擠出她一身熱汗,她不耐的掀著衣袖往緋紅的小臉掮風,只期待這場酷刑能盡快結束。
隨意四下張望著,但心浮氣躁的表情卻在觸及遠處一個清麗身影後,立刻隨風飛散。
她用力揉揉眼,確定自己沒有看走眼。
孫芷蘭?
這平濟城未免也太小,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卻偏偏在這里被她遇上了。
孩子氣的啃著指甲遠遠打量起孫芷蘭──一襲典雅的春裳,襯得她格外清麗動人,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樣端莊優雅。
想起她對上官甫的輕言軟語、關懷體貼,一股莫名的妒忌如鬼魅似的,無聲無息冒了出來。
絮兒看得出來,粗枝大葉、淘氣任性的她,連孫芷蘭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喂,你听說沒?縣太爺要把掌上明珠許配給刑名師爺哪!」
「呿,這算什麼消息?我那嬸婆的大哥的女兒的表妹在府衙里頭打掃,三天前就告訴過我啦!」
突然,身邊兩個大叔悄聲聊起小道消息,一字一句清楚傳進耳中,宛如晴天一記響雷,教絮兒整個人都呆住了,
上官甫要娶孫芷蘭?
「大叔,你──你剛剛說什麼?」一個沖動,她急急拽住大叔的衣袖顫聲問。
「我說縣衙里的上官師爺,就要跟縣太爺的千金成親了。」沒有察覺絮兒的不對勁,中年大叔還一個勁報喜似的說道。
她小手一松,驚駭的倒退數步,想掩耳假裝什麼也沒听見,卻已是太遲。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內心吶喊著,但喉嚨卻像是被塞進了東西,完全發不出一點聲音。
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意識飄遠了,思緒像是被打翻的花瓶,摔得粉碎再也難以拼湊,耳邊只反覆回蕩著──上官甫要娶孫芷蘭、上官甫要娶孫芷蘭……
「人家常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可真是一點也不假。」
「可不是嗎?這下上官師爺可真是走了運,成了縣太爺的乘龍快婿,听說縣太爺的千金不但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還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呢!」
「倒也不盡然,咱們這上官師爺不但是溫文儒雅、俊美挺拔,還絕頂聰明、擅于謀略,這樁婚事可說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兩個人說的話正確得無可挑剔,卻教絮兒一顆心碎得更徹底。
她明白,孫芷蘭比她好上太多,但若要比誰對上官甫的愛深,她深信自己絕對比孫芷蘭多很多。
是的,她愛他,不知從何時開始,那種單純的喜歡已經轉變成愛,一種比她自己的生命還要更重要的感情。
當初親手在梧桐樹上刻下諾言的他,如今卻要娶別的女人,背棄自己的諾言,那她──到底算什麼?
「小姐,您沒事吧?」雙冬焦急的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絮兒木然轉頭,雙眸無神地看著她。
倒抽了一口氣,雙冬忙把兩只手往主子眼前揮。「小姐,您怎麼了,別嚇雙冬啊,小姐──」
絮兒听若未聞的收回目光,耳邊仍回蕩著像是嘲諷她被蒙在鼓里似的竊竊私語,麻木得甚至連指甲掐進肉里都不覺得疼。
「听說今兒個晚上,縣太爺還要在城里最大的掬月樓設宴,一來見見未來的親家,二來也是藉機宣告眾人,他的掌上明珠許給倚重的得力助手──刑名師爺。」
「那今兒個晚上這場晚宴肯定盛大啦!」
「那是當然的,你也不想想縣太爺是什麼身分,上官家在地方上又是有名望的人家──」
傳入耳中的字字句句令她心痛不已,光是想到上官甫挽著孫芷蘭的畫面,她就幾乎快發狂。
一時之間,她的心思一片空白,她好慌、好想哭,懦弱不是她的個性,但這一刻她卻全身顫抖,完全亂了方寸。
一雙白女敕女敕的小手被掐得慘不忍睹,絮兒還是沒能想出個主意來,那種感覺好似被推上了斷頭台,劊子手就站在她背後拿著大刀抵著她的脖子,即使汗毛直豎、頭皮發麻卻還是一籌莫展,只能等著掉腦袋那一刻到來。
對了,或許她可以去求孫小姐,把真相原原本本的都告訴她,請她不要拆散他們──腦中靈光一現,她帶著些許希冀往孫芷蘭的方向望去,卻發現她早已芳蹤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