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離開這里!
多少人羨慕、夢寐以求的沐家少女乃女乃寶座,她一點也不希罕,她才不要當一個沒有聲音、沒有感情的影子。
她不在乎他,那個可惡又殘忍的男人,從頭到尾都利用了她……
說是不在乎,孫蘭娘卻莫名其妙感到眼眶發熱,一片水霧教她連眼前的路都看不清楚,直到「砰」地一聲,額頭撞上院里的梧桐樹,她整個人才狠狠跌了個四腳朝天。
瞧她,多狼狽啊!小女人捧著腦袋︰心酸自嘲。
這下,她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的掉淚了。被撞痛的額頭,跟緊繃得幾乎窒息的心口,她已經分不清到底是那個在疼。
原來,從頭到尾她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人選,選上她,就跟上街選一只會孵蛋的母雞沒什麼不同,他要的只是蛋,跟宿命的認分,而不是那只母雞。
被狠狠傷了自尊,她委屈、氣惱得好想放聲大哭,但她更不容許自己懦弱,或在他面前顯露脆弱。
「爹,娘——」她哽咽低喊,突然好想回家。
抽著氣、抹著淚,她從蒙朧淚光中,不經意瞥見一抹在寒風中瑟縮發抖的小小身影,登時楞住了。
眨眨眼,孫蘭娘定楮一瞧,才終于看清那抖個不停的瘦弱人影——
春香?
跋緊抹去淚,她見沐液蟀的丫鬟正跪在院落一角,瘦小身子仿佛隨時要倒地。
幾乎是立刻忘了自己的處境,孫蘭娘趕緊站起來,焦急地跑過去一探究竟。
「春香,你怎麼跪在這兒?快起來,你會著涼的。」孫蘭娘大驚失色地要拉起她。
「不、我不能起來,少爺會生氣的。」春香的小腦袋用力搖著。
「是少爺要你跪在這里的?」她總算意會過來。
低著頭,春香怔楞許久才終于怯怯點了下頭。
「是因為我的關系,所以少爺才罰你?」孫蘭娘忍著怒氣問道。
「不,是春香怠忽職守,所以才會惹少爺生氣,春香受罰是應該的……」可憐的小丫頭抹著淚,抽抽噎噎答道。
「太過分了!」他怎麼可以這樣?
她一人做的事一人承擔,他卻硬要遷怒一個無辜的小丫鬟?
遽然轉身,孫蘭娘氣沖沖地轉身往寢苑跑去。
第五章
「沐液蟀!」
「砰」的一聲推開寢院房門,孫蘭娘宛如旋風般沖進去。
已經潔身更衣、只著一襲白袍斜躺在床榻上休憩的高大身影,慢慢轉過頭來。
「你剛叫我什麼?」她居然敢連名帶姓的喊他?
「讓春香起來。」
孫蘭娘以活像看害蟲似的眼神狠狠瞪住他,完全無視男人隨意敞開的衣襟。
「你命令我?」他危險的眯起眼打量她。
「只要是對的事,沒有我不敢的!」她堅定的目光毫不畏懼地迎視他。
與平時的精明干練模樣截然不同,此刻的他看來竟有點……危險!
子夜般的黑發隨意披散在白色衣袍上,與雪白形成強烈對比,敞開的衣衫清楚可見結實的古銅色胸膛。
這男人,既像俊美邪肆、蠱惑人心的邪神,又陰森冷厲得像是索命閻羅。
一剎那間,孫蘭娘意識恍惚,竟憶起他胸膛炙燙的溫度與光滑觸感,是如何沖突卻又出奇地協調。
宛如冰山一樣冷硬毫無溫度的俊臉盯著她許久,那冷魅的眸光竟讓她下由自主渾身泛起一股顫栗,思緒仿佛又飄回到洞房那一夜……
孫蘭娘雙手倏然緊握,讓指甲狠狠戳進肉里,及時拉回淪陷的神智。
「春香是我的丫頭,用不著你多管閑事。」不待面前小女人緩過氣,他的冷嗓立刻緊逼而來。
「為了我受罰,就是我的事。」她倔強昂起下巴。
好個「為了她受罰,就是她的事」!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能耐!
沐液蟀從容帶著不容忽視的威脅氣勢,挾著危險氣息跨下床,步步朝孫蘭娘逼近,冷不防伸出手,一把拙住她的下巴。
沐液蟀抵住她的小臉,冷冷嘶吼︰「我已經警告你很多次,認清楚你的身分,不要三番兩次忤逆我!」
狂霸俊顏在她眼中放大,熱氣噴拂在臉上,還夾雜著他獨有的男人氣息,孫蘭娘只得努力平息被他打亂的呼吸。
「你是一家之主,但並不表示你可以為所欲為。」她氣息不穩,卻不容許自己退縮。
「在這里,沒有什麼我不能做的事。」這句話輕輕自他口中吐出,卻霸道蠻橫得不容忽視。
「你……」
像是可以灼穿所有東西的孤傲黑眸、霸氣的鼻、緊抿成筆直線條的唇,每一處,都是他下容商量的剛硬堅決。
孫蘭娘終于領悟,他是如此嚴苛無情、毫無憐憫心,她根本爭不過他、更遑論改變他!
氣惱和挫敗的淚涌上她的眼眶,怨忿目光像是灼痛了他的掌,逼得他遽然松手。
孫蘭娘踉艙幾步,她好不容易穩住自己,狠狠瞪著他半晌,一言不發又遽然轉身沖出去。
見她又如旋風般沖出房門,沐液蟀心不甘、情不願的攏緊衣衫、披上罩袍,邁著大步跟了出去。
冷風陣陣,今晚屋外天寒地凍,那該死的女人竟著一襲薄料單衣跪在春香身邊,一臉堅決凜然,活像赴刑場從容就義。
「你這是做什麼?」
「是我私自出府,根本不關春香的事,我甘願替她受罰。」
沐液蟀眯起冷眸,他真的快被她氣瘋了。
這個女人不但膽大妄為,現在竟還為了下人公然輿他對立?!
「你以為我會退讓嗎?」他的人生中從沒有「妥協」這兩個字。
但那頑固小人兒逕自緊抿著唇,一句話也不答,形同沉默的抗爭。
「少夫人,求您快起來,別折煞了奴婢,我心甘情願受罰。少爺,一切都是春香的錯,求您別生少夫人的氣……」
眼前一觸即發的緊張對立,讓春香手足無措的哭了起來,拚命哀求著。
但他們互不相讓的目光仿佛要狠狠瞪穿彼此,誰也無暇去注意小丫鬟到底說些什麼。
「既然你想替下人受罰,那我就大方成全你!」他總算吐出一句話。「春香,回房去!」他冷聲下達命令。
「可是……」春香驚惶望著面容不屈、身子卻已瑟瑟發抖的少夫人,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或者,你想讓我趕你出府?」沐液蟀威脅眯起眼,嚇得春香連連叩頭求饒。
「少爺,求您別趕春香走,春香這就回房!」
春香慌張爬起身,投給孫蘭娘一記抱歉的眼神,隨即跌跌撞撞跑出後院。
挺直背脊、一臉傲然的孫蘭娘正昂首瞪著他,那神情仿佛正跪在錦織蠶被的舒暖帳床上,而不是隆冬寒夜的露院里。
冷笑一聲,沐液蟀逕自扭頭而去。
他倒要看看,她有多少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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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在乎!
回到房間,沐液蟀余怒未消地扯下罩袍、回到床上。
懊死的女人!
娶了個門不當、戶不對,高攀了他卻不懂得謙卑的女人,要不是他大發慈悲給她機會,別說少女乃女乃,她連替他提鞋都不配!
反覆深呼吸,沐液蟀試圖平息怒氣合上眼,但婦來的疲憊與徹底被撩起的怒氣,卻讓他遲遲無法入睡,這床睡起來就是該死的不對勁!
枕頭太硬、床鋪太軟、棉被太重……一切的一切都不對,連華麗錦帳都教他看不順眼,徹夜輾轉難眠。
窗外強風陣陣呼嘯,刮動了樹梢、撼動了門扉,也擾亂了他的心緒。
丫鬟送來的炭爐烘暖整個房間,但仍有些許寒意透入被底,教人不禁想像夜半的低溫是如何滲入肌鼻,那縴弱身子如何瑟縮在寒風夜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