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昭華聞言,嘻嘻低笑,就像那年還未出閣的小泵娘,為了彼此一個約定就能樂上許久,「好啊,咱們這次喝大曲……誰都不帶,就咱們倆……對了,你可以換上女裝,唯們一道上街去,我給你買支釵,你要送我一支金步搖。
「我這不是虧大了?」迎春笑著,淚水掉得猝不及防。
「欸,下雨了?」應昭華想抬手抹去臉上的濕意,可她動不了。
「嗯……卞下一帶入夏後就是雨季呀。」迎春胡亂抹著臉,抬頭瞥了眼外頭的情況,只能確定箭雨止住了,可無法確定弓箭手是否還在暗處虎視眈眈。
「雨季?可我怎麼覺得冷了?」
「你向來怕冷啊?」迎春不斷地摩挲著她的雙臂,卻感覺她的體溫逐漸流失,當機立斷決定帶她殺出重圍,「昭華,走,我帶你下船。」
她拉起昭華的手環過自己的頸項,卻見她另一手無力地癱軟垂落,霎時,她的心像是被緊揪住。
「公孫……你為何舍棄了宇文表哥?你不是最喜歡他了?」應昭華無神的眸子瞅著她,眼前的黑暗逐漸將她的身影吞噬,「表哥很傷心,他不說……可我知道……公孫家都滅門了,你還被困在里面嗎?」
「我……」迎春哽咽地說不出話。
「你別跟我一樣……我那相公寡言沉默,看起來是冷的,心卻是暖的,他待我很好很好,我卻在他死後才發現……你別跟我一樣,失去了才後悔……因為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別說了,外頭靜了,我抱你下船。」她想將她抱起,她卻渾身無力,直接從她懷里滑落。迎春直瞪著她,好半晌才啞聲道︰「昭華……昭華,不準睡,你還沒送我釵呢……酒都還沒喝,你怎能先醉?」
斗大的淚水串串滑落,她伸手覆上應昭華未閉上的眼,感覺她濃縴的長睫輕輕地刷過她的掌心。
她癱坐在地板上,突地听見外頭傳來轟隆巨響,船身劇搖晃了下,她勉強穩住了自己,從艙房的窗望出去,什麼都看不見,倒是听見人群騷動的驚呼和哀嚎聲。
難道……宇文散真的造反了?!
她惱火地踏出船艙,環顧四周,就見碼頭邊的大街有武裝士兵,她心頭一凜,隨即躍上船桅往大街另一頭望去,驚見竟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宇文散到底上哪調來這些人的?
正忖著,突地听見下頭有人高喊——
「迎春!」
她垂眼望去,發現是宇文恭,正欲躍下船桅告知滿街士兵一事,箭矢聲再度逼近︰「小心!」
她揚聲朝宇文恭喊著,一支箭翎從身側擦過,一支插上她的肩頭,教她因疼痛而失去平衡的往下墜落,撲通一聲掉進水里。
「迎春!」
她听見他近乎心碎的喊聲,她想要回應他,然而痛楚卻將她卷進黑暗里……
她一直處在某種她說不清的虛無飄渺里,眼前的霧從未消散,像是將她困在一隅,直到一天,霧終于散去,她瞧見一處後院園子。
貧瘠而草木稀疏的園子,有個人正蹲在地上挖著土。
好熟悉的背影,她的腦袋卻渾沌地想不起來。
她靜靜地看著,看著他栽著一截截枝枒,光禿禿的沒有葉子,沒多久,都爛了。
之後,她總是靜靜地伏在園子的角落里,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直到那人又來了,他總是背著光,她瞧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瞧見他的背影,這一次他帶來更多的枝枒,一截一截地裁在園子里。
一段時間後,枝條長出來了,綠芽添了色,她不禁想,這到底是什麼?
她靜靜等待著。
不知道是等待著枝枒茁壯,抑或是他的到來。
可他總瞧不見她,只對著綠葉茂密的喃喃自語,最終她听見一句……
「為何不開花?」
原來會開花……會開出什麼樣的花?
她開始期待,看著園子里的樹開出了各色花朵,她很是喜歡,卻想不起是什麼花,而他所等待的花開,卻始終不見訊息。
直到有一天,花開了,紫色漸層的花朵,而同時她也看見了他的五官、看見他的笑容,是那般熟悉得教她心頭發痛,教她月兌口喊出,子規……
啊,她想起來了,那是杜鵑花,每年的三月,他倆總是待在樹屋上,俯看滿山遍野的杜鵑花……多想,再一次與他賞花,就在那幢樹屋里……多想,踫觸他……
「迎春?」
她猛地張開眼,好似從河底浮上水面,虛浮著的身體有了真實感。
「迎春!」
那把壓抑著急躁的嗓音在耳邊呼喚,她側眼望去,不由微皺起眉,「大人,你是怎麼回事?」怎麼連胡碴子都冒來了?
宇文恭緩緩地吁出一口氣,擠出笑意,「忙了點,一會就去打理。」他多怕,當她一張眼,她會是不識得他的迎春。
「忙什麼?」她微皺著眉,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抬手想掐掐發痛的眉心,可手一動,肩頭跟著一抽,教她嗚咽了聲。
「別動,大夫說少動,口子才收得快。」宇文恭忙按住她的手。
迎春頓了下,定定地注視他半晌,落水前的記憶原地回籠,她忙問︰「我瞧見有整支的武裝土兵︰現在狀況到底如何了?」
「那是水師,我麾下的水師士兵。」宇文恭忙道。
「……噢?」迎春眨了眨眼。「水師士兵怎能胡亂調動?」
「總得防備一二,所以一開始我讓奉化駕馬車帶著嵇韜假裝搭船回京,實則是讓他倆帶著我的虎符到青州調動水師,趕到業縣,時間上掐恰得到好處,剛好趕上,已經將鬧事的船幫和漕衛都拿下了。」
「果然……就說船幫怎可能人數那般多,原來是有漕衛混雜在里頭……」像是想到什麼,她忍不住打量他,「你沒事吧?那時弓箭手就隱身在運轉處的牌樓上,我本來是要告知你的。」
「我怎會有事?有事的是你,你掉進水里……你為什麼不听話?我讓你待在倉里,為何跑出去?」當他瞧見昭華推開她的那瞬間,他渾身的血都冰凍了,他多怕一眨眼又失去她。
「我是為了找昭華……」她突地頓住。
宇文恭瞧她那神色,便知她的思緒清了,將昭華的事想起來了。
她眸色平靜,沉默不語。
半響,宇文恭才低聲道︰「我已將昭華入殮了,早上應容也趕到業縣,我把昭華的後事交由他去辦了。」
迎春依舊沒吭聲,整個人平靜得不可思議。
「昨兒個的事雖然已經派人查緝中,可有些事還是得由我親自坐鎮,所以一會我得到轉運處,而你……」
「去忙你的。」
宇文恭忖了下,又道︰「算我求你了,乖乖待在這兒。」她平靜得像是在策畫什麼,教他莫名不安。
「放心,我不會扯你後腿。」迎春皮笑肉不笑地道。
「迎春,昭華的事自然有我處理,你別插手。」她那模樣教他瞧了就怕,就怕他前腳一走,她後腳跟著跑了。
「大人,我還受著傷,能做什麼?就算想宰了誰,也得等我傷好,是不?」她的笑意冷冷的,像是將怒火壓藏在某處悶燒。
「我會查出主謀,絕對不會讓昭華白白死去,該償命的,一個個我都會揪出來,你只需要在旁看著就好。」
「所以你會殺了宇文散?」她笑著問他。
「必要時,我會監斬。」
「順便替他收尸?」
「迎春,他是我七叔……」
「那又如何?」宇文散也是她七舅!
「宇文恭,昭華是我的妹妹!」她突地怒咆口,伸手揪著他的衣襟,「昨晚,昭華將我錯認為公孫,為了護我才會中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