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阿彩!」雪晴芳氣惱地嘟唇,神情有如未識愁滋味的青春少女。
振塘看了心裏驚疑不定,忍不住開口喚道︰一師娘。」
雪晴芳震了一下,狐疑地將視線投向他,眼楮驚恐地睜大。「你……你是誰?竟敢闖進來?」
「師娘,我是振塘啊,您不認得了嗎?」
「振塘?」雪晴芳困惑地眯起眼,凝神像莊思索。「這名字好熟……」
「小姐,振塘是掌門的大弟子。你從小看到大的。」阿彩在一旁提醒。
「阿彩,你少誆我!爹的大弟子是大師兄呀。」
「他是你大師兄的弟子。小姐,你忘了嗎?」
「我大師兄的弟子?」雪晴芳偏了偏頭,神情仍是疑惑的。「大師兄什麼時候收了這麼大的弟子?他為什麼喊我師娘?」
「小姐,你忘了你嫁給你大師兄,成了風掌門的妻子嗎?十四年前,掌門將振塘帶回來。當時他遭逢喪父喪母之痛,你還為了心疼他,賠了好多眼淚。小姐,你都不記得了呀?」阿彩憂心仲仲道。
打從她昨天下午被風想柔找來,雪晴芳不是畏懼地躲在棉被裏,喃喃自語著︰一不是我……不是我……」就是神智昏沉、反反覆覆,魂靈兒像是遠離現在,不知飄到哪個年代去了。饒是自幼和她一塊長大的阿彩,也被搞得一個頭兩個大,窮於應付。
雪晴芳低垂螓首,努力思索阿彩的話。苦惱的眸子逐漸陰霾盡去,蒼白的臉頰泛起一抹興奮的嫣紅。
「我想起來了。」她笑吟吟地看向古振塘,原先的少女神情轉化為年長者的慈和。
「振塘,你從天池回來了呀,去見過你師父了嗎?」
振塘苦澀地和阿彩相視。師娘是認出他來,卻把時間給搞錯。
他記得多年前,他從天池回來,到苔枝綴玉樓向師娘請安時,她便是和他說同樣的話。
「見過師父後,才來見師娘的。」強行壓抑胸臆間的酸楚,振塘順著她的話應答。
「那就好。」雪晴芳微笑地朝他頷首,絮絮叨叨地說著之前她曾對振塘說過的話。
迸振塘耐心地回應,直到小玉去廚房端了碗熬好的藥汁進來,服侍雪晴芳喝藥,他和阿彩退出房間,來到客廳。
「李嬸,師娘一直是這樣嗎?」
阿彩嘆了口氣回答︰「從昨兒來便是這樣了。」
「看過大夫了嗎?」
「看過了。大夫說她受到刺激,才會這樣。也開了寧神定魂的藥方。吃了三帖藥,人是安靜下來,魂卻不曉到跑哪去,老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也不見得多莫名其妙。只是師娘的心神不在這裏,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時候。你們試過問她那夜發生的事嗎?」
「怎麼沒呢?想柔一問,晴芳小姐便驚懼交加地躲在一角,直嚷著︰『不是我,不是我……』總要哄個半天才會安靜下來。大夫說,目前不宜太刺激她,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只能這樣了。」振塘明白師娘目前的情況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便先行離開。
柔柔的夕暉穿過梅林打在古振塘昂藏的身軀,白梅花辦飄落在他的孝服上,有的旋落地面,有的卻沾在他衣服伴著他通過清幽美麗得引人駐足的小徑,假山洞石,曲折回廊,來到安放風揚靈寢的玄武堂。
和守靈的師兄弟打過招呼,古振塘獨自跪立恩師靈前。過往的回憶紛紛電閃進腦海,想起師恩浩蕩,未曾有機會回報過萬分,心裏的悲痛更加強烈。
到底是誰殺了師父?心裏隱隱有股不安。師娘的喪失心神是因為親眼目睹師父遭人殺害嗎?如果是這樣,她為什麼直喊著︰「不是我,不是我……」呢?沒有人指稱她是凶手不是嗎?這麼說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想到這裏,古振塘忍不住冷汗直流。他是怎麼了?竟然懷疑起情同母子的師娘來!她是那般柔弱善良的人,連螞蟻都不忍心傷害,怎會親弒向來與她恩愛的夫婿?
沒道理呀。
但若說凶手是海潮,又處處是矛盾。
她在師父靈前力戰金銀雙鞭,受到的內傷需要幾日調養才能痊愈。听三師叔所言,海潮從師父過世後,一直陷在悲痛的情緒中。若是她殺了師父,為什麼不趕緊逃走,反而留下來?又為何如此傷心,像是失去了最珍愛的人?
那不像是因愛生恨,在海潮眼裏看不到一絲怨恨,有的只是濃濃的哀傷。如頓失愛侶的心痛,令人想起元好問「邁陂塘‧雁丘詞」裏的生死相許情意。若不是恩師早有托付,海潮會不會像失侶的雁般自殺殉情?
這樣想,不就表示他也懷疑師父和海潮之間有過情感糾葛?
迸振塘再度汗涔涔起來。
他是怎麼了?一會見懷疑師娘是凶手,一會兒又質疑起師父高潔不容玷污的人格?
一切都是師叔們的臆測之詞,他不該跟著瞎起哄!
可是海潮是女子之身是由海寧親口道出,不可能是假的。師叔們原本懷疑她是因妒生恨,才會在十七年後返回長白殺害師父。現在變成是因愛生恨,乘機謀殺師父。但兩者都是疑寶叢叢。不管是因妒生恨,還是因愛生恨,海潮都沒理由在隱忍了十七年後,動起殺機。既然十七年前沒有下手,怎可能在十七年後動手殺人?
何況凶器還是師娘插在發上的碧玉刀。就算她要殺人,也不可能拔了師娘的碧玉刀當凶器呀。
迸振塘仰起頭凝視恩師的靈位,糾結的思緒有如亂掉的絲線。師父,您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殺害您的?
千般的懇求,喚不醒早巳沉眠於幽冥的風揚。已死去的人,如何解答生者的疑惑?
迸振塘的心情越發地沉痛。
「古師兄……」怯怯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振塘猛然一驚。他讓自己陷入失神狀況,連來人什麼時候到都不知道。他迅速戒備起來,起身轉向那人。
海寧靈秀美麗的容顏瞬間充滿他的視線,只見她虔誠地合掌朝靈堂拜了一拜。
「海師妹,你找我有事嗎?」面對和想柔相似的容顏,他無法板起臉面對,聲音和悅起來。
「古師兄,我師父真的不是凶手。」海寧眼眶微紅,仍故作堅強,不讓眼裏的委屈奔瀉。
迸振塘怔了一下。打從早上送想柔回房之後,他忙著師父的喪事,無暇顧及海寧主僕的處境。在海潮的殺人嫌疑尚未洗月兌的情況下,長白派對海寧就像個陌生且充滿敵意的環境,難免要處處踫壁,甚至受人白眼了。
一念至此,心裏不免對海寧升起一抹憐惜。
「海師妹,我並沒有認定海師叔是凶手。關於這件事,需要謹慎調查。我那些師弟年輕不懂事,不周到之處,請不要放在心上。」
「古師兄……」海寧熱淚盈眶。她自幼備受家人呵護,不曾受過一點閑氣,哪堪今日被人冷眼對待?積累了滿月復委屈的心情無處可訴,遇上古振塘的溫柔關懷,終於隱忍不住地爆發出來。她悲呼一聲,撲進那副寬厚健實的胸膛,嚶嚀低泣。
一股溫香繚繞鼻端,懷中的軟玉令振塘頓時手足無措,心裏生出一抹異樣。
除了師妹風想柔外,他不曾和任何女子如此貼近過。雖說海寧也是師妹,但兩人的情分總不及自幼一起長大的想柔那般深厚、自然。明知道海寧是一時情緒失控,男性的身軀靠著這般女性的嬌軟胴體,饒是古振塘這樣的鐵漢也感吃不消。僅能握緊拳頭,努力抑制月兌韁的思緒,站在原處任她依靠、哭泣。
「海師妹,你別難過了……」勸慰之詞順口溜出,反而引起海寧更深的悲愁,哭得也更加哀怨了。古振塘這下子頭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