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空曲 第30頁

雞嗚五更天,沙平等人極困,一躺上床就開始打呼,四周反而呈現一片不尋常的寂靜。

燕娘看出采眉隱忍的無措,故意說︰「我也累了,狄岸就交給你了,好嗎?」

「交給我?但……」她沒把「寡婦」二字說出來。

「這不是顧忌身分的時候,寨里人手缺乏,需要每一個幫手,你照料狄岸,不會有人說話的。」燕娘說。

既然如此,采眉自然是迫不及待。

懷川的屋里彌漫著藥味,他整個人趴俯在床上,背著,清楚看見涂著青膏的刀傷,還有淡淡的舊鞭痕。

她現在已不會動不動就臉紅了,只靜靜地陪在一旁,以防他需要什麼。

天光更亮,她正在清理藥渣,回頭就看懷川明亮的眼楮直直的望著她,「沒有嚇著你吧?」

「我已經處變不驚了。傷口還疼嗎?」采眉故作輕松的問。

「不疼,見了你就不疼了。」他第一次說出如此親昵的話語。

「說混話了,可見你還昏沉著。」她極不自在說︰「閉上眼好好休息吧!不然一會兒又要人來人往的了。」

「陪我?」他只吐出一句疑問。

看來,他真是氣虛神散了,才會說話如此的不知避諱。采眉不吭聲,只點點頭。

接著幾天,懷川都在竹床上養傷。其實跑慣江湖的人,這點傷根本算不了什麼,若不在乎疤難看,也不必細心調養。但他就是故意賴著,雖不是早晚都由采眉來照顧他,可在燕娘暗中的幫助下,似乎常輪到她。

見到采眉,是他最大的快樂,由她來服侍,更是最大的享受。時時刻刻都甜如蜜,因為他知道任重道遠,這種溫柔鄉也不多,再求就是貪婪了。

這一天,懷川已可以坐起,雙手展著陳述嚴家罪狀的書紙一一沉思。抬頭看采眉收拾碗盤藥罐,曉得她這一去,要幾個時辰後才見得著。他突然很遺憾彼此身分未明,否則,兩人何須如此生份?她若是他的妻,必是朝朝暮暮、形影不離,才能滿足他渴慕的心吧?

她踩著蓮步,正要掀簾,懷川就開口了,「嗯!能為我梳個頭嗎?」

幾天下來,他的確已披頭散發,只用藍巾系著,雖沒有翩翩風采,卻也是她愛的落磊粗獷味。

「我不會梳男人的頭發。」她初初的反應自是拒絕。

「就一次好嗎?我喜歡你的巧手。」他說。

這是頭一口他對她用「喜歡」的字眼,而且語氣中有哀求,她若應允,是不端莊,但他要她不端莊……

采眉在心理掙扎了一會兒,看屋外沒人,便走到床邊,「只一次。」

男人的頭發她不曾踫過,就只有弟弟兆綱的除外,如今他也是個小秀才了。懷川的發黑而粗,留得不長,大概是嫌煩,常一捧就剪掉吧!

她細心的梳理著,整個人漫在感覺之河里,沉著、飄著,一種舒服的淌流,讓時空抽離。周變得極靜。當她挽起發時,懷川有點失望,為什麼如此短暫,光陰為何不曾停頓呢?

她系完帶子,仍站在他身後。

驀地,簾子掀起,也躺了幾天的洪欣無預警地出現,看到兩人靠這麼近,心里有著不好的聯想,直脾氣地就說︰「你……你怎麼可以在狄岸的房里呢?你沒听說孤男寡女……還有,你是寡婦,應該自重才對……」

白白的被污蔑,采眉也不是沒有火氣的,她嚴肅著臉說︰「我只是照顧狄岸,就如我曾為你梳洗,僅一份差事而已。」

「不!狄岸不同,我知道你對他別有用心……」因害狄岸受傷而自責,又因她的仰慕無法回報,心中有萬分的挫折感,或許是她也感受到狄岸待采眉之特殊,於是口氣稍稍重了些。

「欣兒,不許你口出惡言,還不快向三姑娘賠禮,」懷川忙制止道。

「不必了!」采眉氣洪欣,更氣懷川,「欣姑娘說得也對,總要避開瓜田李下,才能免於閑言閑語吧!」

她走了出來,溫柔的情緒全毀,她能再忍耐多久呢?

留在屋內的懷川和洪欣自有一番爭執,洪欣說︰「我並不是懷疑狄大哥的人格,也知道你是不近酒色之人,但天底下女人無數,你干嘛偏偏和她牽扯不清呢?」

「三姑娘有何不對?我愛和誰扯不清,從來沒有人可以管!」懷川已失去耐性。

「但她是夏家寡婦,你可別糊里糊涂的被油蒙蔽了心,完成志業後,就又因她而身敗名裂,一定得要有人及時提醒你!」洪欣不懂,平日的狄岸很理性,怎麼一提到采眉,就好像變了個人?

「為她而身敗名裂又如何?我一點也不在乎!」懷川不管傷口仍在痛著,逕自下了床,走到外頭去呼吸新鮮空氣。

一股氣流猛地由腳底沖向腦門,百骸舒爽。他突然頓悟,若他真只是狄岸,面對寡婦采眉,他也會不在乎,整個人陷入她的顧盼風姿中,如飛蛾撲火,甘願被焚毀吧!

男女之間的及醉仙欲死,就是這滋味嗎?也難怪當年沙平和燕娘犯眾怒也要相守,是愚頑,也是悲壯。

他情不自禁地尋找著采眉的蹤影,見她正帶著妞妞在菜園里澆水。

懷川走過去,溫柔的說︰「抱歉,總是讓你受委屈。」

「寡婦受委屈是天經地義之事,誰教我們福薄呢?」采眉沒好氣的回答。

「你千萬別介意欣兒的話,人人都尊敬你……」

懷川尚未說完,采眉就接口,「我必須介意!寡婦門前是非多,請你離我遠些……我……我還想為懷川拿個貞節牌坊,你可別壞了我偉大的理想!」

听得出來她最後一句話有太多的意氣用事,懷川輕嘆一口氣,他也希望嚴逆早日伏法,他可以恢復父親及夏家的聲譽,然後和采眉夫唱婦隨,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

他一直很努力,不是嗎?

第七章

貞節

我住長江頭,

君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輩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

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

剿緝嚴家的網愈收愈小,所有的罪狀已列入奏章,據說皇上見了勃然大怒,即令刑部逮捕查案。

但嚴世蕃黨羽已逃過一次,有可能再次抗命。

而皇上曾經輕判他們,這回亦有可能手下再留情。

抗嚴志士已下定決心,必定要嚴家永遠不得翻身,所以,圍捕時必須一網打盡,審判時必須處斬抄家,才能永絕後患。

在杏林樹葉落一半,充滿蕭瑟時,山寨里來了一個人。當時,懷川去袁州和官兵安排部署問題,因為嚴家聚眾多匪黨之流,即使聖旨下達,也會有一番廝殺,若讓嚴家父子殺出重圍,逃到海上,絕對有無窮的後患。

那天來的人是李遲風,全寨僅餘的人就只有采眉認得他,也再次幸好有她,李遲風才放心地留下消息,說羅龍文已被引出徽州的老巢,正往袁州一路逃來。

他離寨之前,忽然對采眉說︰「你知道嗎?江南正盛傳你和狄岸私奔的事情,你們孟家四處在抓人,如果能的話,別回江南!」

「私奔?沒的事,是他們誤傳了。」燕娘說,旁人都點頭支持采眉,證明她行事端正、不失儀節。

采眉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沉重。怎麼會被發現了呢?除非孟家有人到竹塘去造訪,找不到她,才引發這些流言。爹娘一定很生氣,大姑姑更不用說了,恐怕恨不得能親手殺掉她吧?

她雖問心無愧,但厘不清的事令親人受苦,她也有許多愧疚。她明白孟家世代為官國子監,有多重名譽家風。

懷川回來時,除了李遲風的音訊外,其他的采眉都沒提,就怕懷川分心。很快的,他又騎馬去南昌一帶,連話都沒有多跟她談上幾句,可見圍捕嚴家已到最後成敗的關鍵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