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紫花開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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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淑美的時候,家志幫盈芳回公寓拿衣服,買午餐給她吃,又長篇大論訓她一頓。

「你以為江湖是好混的呀?」他愈說愈有勁,「就憑你‘螃蟹幫’的女教頭,也不過是井底之蛙,連邊都模不著,只有被吃掉的份。」

「嘿!螃蟹和青蛙是不同的動物耶!」她喝著可樂說。

「反正都是一腳就可以踩死的小癟三,有何不同?」他不耐煩地瞪她一眼,又繼續發表高論。「最最讓我生氣的是,你竟然找承忠,而不來找我,你認為他比我可靠嗎?」

「至少……至少他不會那麼羅唆!」盈芳說。

「沒有我的‘羅唆’,你現在還會平安地坐在這里嗎?」他又激動起來,「你沒看你昨晚的樣子,藥吃得興奮瘋狂,足足可以讓你失身好幾次,如果是別人,早就強……」

「別說那個字!我還沒有到完全不清楚的地步,我知道那是你。」

盈芳戛然而止,差點嗆到。接下來不就得說,因為是他,所以她才任藥物作祟,任擁抱親吻的事發生!這太不像話,也萬萬不能如是想,于是她趕快清清喉嚨又說︰「我即使昏沉沉的,若誰敢動我,我還是會踢得他沒有後代子孫,你算好狗運啦!」

「哼!才怪!」他不想再提昨夜,只針對未來說︰「你听清楚,以後要做什麼愚蠢事,來找我,我不準你去找承忠或其它人,只有我,就我一個,你明白嗎?」

「天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爭風吃醋呢!」她故意夸張說。

「我劉家志從不為女人爭風吃醋!」他毫無幽默感地回答,臉臭得有夠難看。

她不想再逗得他七竅生煙,但敲門聲傳來,承忠已經把淑美帶來了。

幾年不見,淑美已變了模樣。不說外表,就論整個氣質,辣妹打扮,穿洞刺青,人很明顯的走上岔路。盈芳仔細看她的臉,意外的蒼老下垂,尤其眼楮帶著空洞和頹廢,像一朵侍凋零的花。

淑卿若地下有知,一定會很難過。

「我們黑道王子劉老大有請,不知有何貴干呀?」淑美一進來就針對家志說。

黑道王子?真惡心!

盈芳知道淑美沒有認出她來,所以走向前說︰「淑美,是我找你。」

「你又是誰?」淑美的興趣少了一半,不耐地說。

「我是江盈芳,以前你的鄰居,你姊姊淑卿的好朋友。」

淑美上上下下打量她,最後「哦!」了一聲說︰「是你呀!沒想到你真能混,混到當北門幫劉老大的情婦呀!真是失敬失敬。」

盈芳沒期望兩人重逢會有歡喜感人的場面,但也不是這種對話,從前那個叫她江姊姊的小女孩怕是消失了。

「我沒有混,也不是劉家志的情婦。」盈芳的聲音冷了下來,「你媽媽病重住院,隨時有生命危險,我是來找你回家的。」

「你?你憑什麼?又是以什麼權利來管我家的事?」淑美瞪大眼楮說。

「我只是以一個朋友的立場。」盈芳很有耐心的說︰「你媽媽很可憐,一心一意想見你。」

「盈芳說得沒錯,你再不回去,可能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承忠幫忙說服。

「見不到又如何?」淑美一臉決絕的說︰「你們要拐我回去,要我負責照顧她,然後醫藥費、看護費都來了,我就要背一個壓死人的大包袱,我才不干呢!」

「錢的事,你不必操心,我們只要你人到就好。」盈芳說︰「你母親最需要的是你的安慰和支持。」

「她需要我?那我需要她時,她在哪里!」淑美憤怒的說︰「我被毒打、被強迫賣婬時,她有保護我嗎?還有我大姊、二姊、三姊,她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嗎?她孤獨淒慘而死是報應,我就是不回去!」

「我了解你心中的怨恨,但她好歹是你母親,而且她是病危的人,你又何必和她計較呢?」盈芳苦勸著。

「我倒霉,有這種母親!」淑美仍不馴地說︰「你要我看她,是一次兩次,還是一天兩天?我可有我的生活,萬一她一時半日死不了,那我不就被拖累在醫院了嗎?」

盈芳真沒想到淑美小小年紀,竟會說出這種冷酷無情的話來,她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因為听了逆耳,她的脾氣也上來了,忍不住地罵道︰「你的生活有哪一樣比看生你的母親更重要?是逃家、打架、吸毒、濫交,還是偷竊搶劫?」

「你敢教訓我?」淑美臉漲紅地說︰「你自己又有多清高?別那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我太知道你了,你曾和淑卿到牛肉場拌廳供男人取樂;你常三天兩頭不回家,由著你哥哥幫你拉皮條……淑卿都不要活了,你還敢說我?你比我還髒……」

「閉上你的嘴!」家志大聲喝她。

「你胡說八道什麼!」承忠猛喊著。

盈芳則住後退一步,臉色慘白。那些她千方百計想遺忘的,不論是真實、流言、污蔑和詆毀,都一樣切割她的心靈。她多麼努力彌補、洗刷、掩埋的骯髒過去,由淑美嘴里吐出,如利刀刺她心,也如一則低級笑話入了家志的耳。

「你們別吼!」淑美話仍繼續說著︰「你們和她都有一手,還替她遮掩什麼?」

家志一臉殺氣,承忠則像要跳起來,兩個男人似要掌摑淑美的嘴,盈芳忍著心中滴血的痛,阻止說︰「這是我的事,你們別插手!」

接著,她以極冷的聲音又對淑美說︰「我不再管你回不回家。你來醫院也好,不來也好,我想也沒有多大差別,反正我會陪你媽到最後,算是我為淑卿盡點為人子女的孝道。」

她說完便離開,家志在後面跟著。

「你走開!我現在最討厭的就是看到你!」盈芳一字一字說,眼中有著淒絕與排拒。

「盈芳……」他不太懂她的神色。

「不要管我!」

她飛快地下樓,還嫌步子太慢,像身上附了許多黏滯的細菌和腐丑的怪蟲,甩也甩不掉。

是的,她尤其不要見家志,他說她高貴聖潔,如今知道她曾經歷的,會不會不再尊重她呢?

她不是敏敏,也不可能當敏敏。

曾經不美好,一生就不美好,她還痴心妄想要用學歷、言談、純潔外表、光鮮衣裳、財富,來塑造完美的自己,結果貧窮罪惡早與細胞共生共長,在臉上、聲音、舉止里,無所不在。

她,永遠不會是高貴,也不配擁有人間的一點贊美。

※※※

盈芳直接到醫院看春枝。

看護說,春枝早上莫名其妙流了很多血,臭得連護士都皺眉頭。

「好象惡化了,止都止不住。」春枝微笑的說,彷佛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那是排掉惡血。」盈芳強振精神,安慰她說。

「找到淑美了沒有?」春枝期盼地問。

盈芳不忍說出實情,支吾一陣才騙她說︰「有下落了,我們正傳話過去。」

「她會來看我吧?」春枝又問︰「有沒有說我快不行了?」

「李媽媽,你想太多了,對健康有害喲!」盈芳故意開玩笑地說。

她在病房內放著小聲的佛教音樂,有唄鑽、有鐘聲,一句句欲鎮緩人心。

春枝閉上眼,在半睡半醒中。盈芳的心則始終靜不下來,像傷口暴露在空氣里,沒包扎護理,持續感染疼痛。

世間事,必須想,但常常不敢想,也不堪去想,只有把愁一串串郁結著,形成一股重量,在秋後封霜時落地,化入泥中依然掙扎不死。

她呆坐許久,直到春枝叫一聲︰「淑美,你終于回來啦?」

盈芳回過頭,見淑美果真站在病房門口,一臉不甘,後面的承忠倒像是押解犯人的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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