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當真把皇位傳給了我?」嗓音低沉的少年正是皇七子霽威。
「是,奴才奉了皇上旨意進京保護貝勒爺,護衛貝勒爺登基。」羅烈隨在他身後,憂急如焚地說。「可是……九門提督扎克圖下令戒嚴了京城九門,看樣子有人想謀奪皇位,想……」
霽威頭也不回地往坤寧宮方向走,淡淡地低問︰「戒嚴九門是何目的?莫非想殺我?」
「這……不無這個可能。」羅烈見霽威筆直地走向嘉惠皇後的寢宮,驚得大汗淋灕。「貝勒爺,您先與瑜皇貴妃找個隱密的處所避一避,皇後那兒……您能不能別去了……」
霽威驀然停下腳步,眸中閃過一道冷光。
「是誰想殺我?」他厲聲問。
「善郡王爺。」
丙然沒錯。霽威不動聲色地繼續往前走,他從不想當皇帝,也不想跟兄弟們爭奪皇位,但霽善若為了坐上皇位而不惜發動血腥宮變,狠心殘殺手足,他怎麼能坐視這樣一個凶狠殘暴的人當上皇帝!
「七爺,奴才求您別上坤寧宮,那兒現在是危險的地方,皇後的心必然是向著善王爺的,說不定正埋伏著善王爺的人……」
霽威的心口狠狠抽痛,羅烈的話直接點破他的心病,母親向著親生兒子是天性,怎會向著養子呢?
他腦中一片混亂,腳步一刻未停地走向坤寧宮,遠遠看見坤寧宮宮門未上鑰,燈火大亮。
往常這個時辰,皇後早該安歇了,今日卻反常……
明知道走進那里很可能失去性命,但他迫切想弄清楚養育他十多年的皇後嫡母,是否真會幫霽善謀奪皇位而置他于死地?
「你在坤寧宮外等著。」霽威對羅烈低聲下令。「別擔心,生死有命,我若是真命天子就不會有事。」
羅烈呆住,與二十名侍衛駭然互望,無所適從地怔在當場。
霽威逕自走進坤寧宮,宮女、太監們沒有接獲通報就看見霽威擅闖入宮,一個個慌張失措地跪了一地,根本沒有時間向皇後通報。
正躺在床榻上輾轉難眠的嘉惠皇後,看見霽威突然毫無預警地闖進來,不禁一驚,臉色大變。
「霽威,這麼晚了,你還來這里做什麼?」她驚愕地起身,猶疑地看著面容平靜,眼神堅定沉穩的霽威。
「兒臣是來告訴皇額娘,宮里出事了。」他語調輕淡,陰鷙地望著朝夕相處多年的嫡母皇後,竟忽然感到陌生起來。
嘉惠皇後凜然一顫,撫養霽威那麼多年來,她從不曾看過他此刻眼神中透出來的陌生和冷冽,從他不信任的目光中,她已看得出來,霽威什麼都知道了,再也瞞他不住了。
雖然當初撫養霽威純粹是出于對瑜妃的嫉妒之心,但是霽威天資聰穎、素質不凡,很快地受到她的喜愛,加上這麼多年來的相處,她對霽威並不是全然沒有慈愛之心的,她對霽威愈來愈喜歡,也就愈來愈不願瑜妃奪走他,因此私下不斷制造他和生母瑜妃之間的矛盾與隔閡。
但是如今關系到皇位的爭奪戰,從現實的角度考量,她只有站在霽善這邊才對自己最有利,畢竟霽威不是她的親生,難保他不會傾向自己的親生母親而犧牲掉她這個養母,她當然必須為自己的將來著想。
「孩子,什麼話都別再多說,你還是快走吧,走得愈遠愈好。」盡避不希望霽威奪走親兒子的皇位,但她也不忍心見他因宮變而被殺。
霽威心一涼,皇後果真要將他趕離皇宮,好讓自己的兒子穩坐龍椅。
「兒臣想知道,若有人要兒臣死,皇額娘會出手救兒臣嗎?」他目光如炬,瞬也不瞬地盯住嘉惠皇後的眼楮。
她的親生兒子要殺她的養子,她會冷眼旁觀嗎?
「孩子,身在皇宮,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嘉惠皇後臉色慘白,走上來輕輕握住他的手,禁不住潸然淚下。「霽威,你要知道,額娘無法顧全你……那也是……不得已的……」
「身不由己?」霽威冷笑兩聲,用力抽回手,陌生地盯著她。「一句身不由己就能摧毀你我之間的母子情分?一句身不由己就能讓你冷眼旁觀的送我下地獄?身不由己?哈哈!」
嘉惠皇後震驚得渾身戰栗,翕動著嘴唇,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兒臣實在不願相信皇額娘這些年來待我的好原都是虛假,寧願相信皇額娘是基于一片寬厚仁和之心撫養兒臣,對兒臣的噓寒問暖也都不假。」霽威頓了頓,內心的傷痛倏忽而至,他再也藏不住激動的情緒,悲憤地大喊︰「皇額娘,告訴我,您對我的好都不是在演戲!」
「霽威……」嘉惠皇後淚流滿面,泣道。「皇額娘撫育你原先就是一場戲,只是到了最後卻假戲真作了,霽威,你雖不是皇額娘親生,可是你一定要相信皇額娘愛你之心絕不少于霽善。」
霽威深抽一口氣,得到了這樣的保證,他似乎不該再對皇額娘苦苦相逼了,心里不知道該感到欣慰還是悲傷。
「皇額娘,兒臣什麼都不奢求,只希望能像平常百姓家那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他話還未完,就忽然听見宮外傳來激烈的廝殺聲。
「七爺,有伏兵,快走哇!」
听見羅烈的狂喊聲,霽威臉色陡變,正要朝外走時,一個森冷的聲音自殿外響起。
「站住,哪里你都別想去。」
霽威猛然回頭,看見霽善陰冷地走進來,手中提著一把長劍。
嘉惠皇後大驚失色,急忙以身護住霽威。
「霽善,他是你的弟弟,莫要傷害他!」
「皇額娘,我不是要傷他,傷他會留下後患,我可沒那麼傻,我是要殺了他!」霽善兩眼閃著寒光,惡狠狠地舉劍朝霽威劈頭砍下。
霽威大驚,飛快閃身倒退,撞翻了身後的花瓶擺設,驚險地躲過凌厲致命的一劍。
「霽善,住手!」嘉惠皇後驚聲大喊。
「皇額娘閃開,我不殺他,日後他必會殺我!」霽善揮劍追著霽威亂斬亂劈。
霽威矯捷地躲閃凌亂的劍招,忽見嘉惠皇後沖入他們之間,為了保護她不受利劍砍傷,他心急地用力推開她,這一推分了神,劍鋒逼近他的咽喉,再敏捷也逃不過這一劍了!
鮮血迸射,激烈的疼痛令他神智昏盲,幾乎暈厥。
「霽威——」
他听見嘉惠皇後淒厲的哭號聲,不知道這一劍砍中了自己什麼地方?只迷迷糊糊地看見胸前的衣襟迅速染紅了鮮血,紅得令人觸目驚心。
他支撐不住,軟軟伏倒在地,神智漸失,隱隱約約看見滿身鮮血的羅烈揮刀沖進來,及時擋住霽善意欲再刺向他的一劍。
可怕的黑暗迅速淹沒了他。
昏迷前,他腦中閃過一念——莫非,他沒有真命天子的命?
第四章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寒風凜冽,積雪遍野;大地萬物都在寒冷的冬夜中徹底冰封住。
一座規模不大的城隍廟蓋在土坡旁,被漫天風雪吹拂得瑟瑟顫抖。
城隍廟內的神龕前蜷縮著一名年僅十五、六歲的少女,身上裹著一件沾滿雪泥的厚棉袍,緊挨著熊熊的炭火盆呵氣取暖,在她瘦削蒼白的臉上,看得出飽受饑寒交迫的痕跡。
她,便是科爾沁部公主桑朵那。
科爾沁在蒙古草原中是較弱小的一個部盟,時常受到日益強大的喀喇罕部族威脅,大小爭斗不斷,就在十天前的夜里,科爾沁終于不敵,被喀喇罕殲滅吞並了。
桑朵那在雙親以死抵擋之下逃出了尸橫遍野的草原,往南逃到了這座廢棄的城隍廟里躲避突如其來的大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