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交加地連下了五日,桑朵那並沒有帶多少干糧在身上,干糧很快吃盡,她整整兩日沒有東西下肚,餓得渾身虛軟,思緒混沌,倘若這場大風雪再不止息,她恐怕也難逃一死了。
听著嗚嗚的風聲和沙沙的落雪聲,饑寒交迫的桑朵那忍不住淚如泉涌。
「早知道會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死在這里,還不如不逃,和父汗與族人同歸于盡,走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偏偏孤身一人逃到了這座荒廢的城隍廟里,若是凍餓死了,只怕神不知鬼也不覺。」
她喃喃地自語,目光緩緩轉向了屋頂,仿佛望得很遠很遠,恍惚迷離間,若有似無地听見了好似額娘輕柔、哀傷的吟唱聲,自遙遠的天際隱約傳來。
雲籠月,風弄鐵,兩般兒,助人淒切,
剔銀燈欲將心事寫,長吁氣,一聲吹滅。
空曠淒清的雪野中,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和「吱呀」的車輪轆轆聲。
一行二十余騎的大內帶刀侍衛,個個都像雪俑般護衛著馬車,馬車後緊跟著一輛騾車,在積雪頗深的曠野中艱難地行進著。
領在最前方的御前四品侍衛羅烈忽然勒住了韁繩,回頭朝馬車高聲喊道︰「請瑜皇貴妃示下,此處方圓十里內沒有驛站,前面有座城隍廟,今兒晚上要不要在那兒留宿?」
馬車的車簾緩緩掀起一角,微露出一張顰眉蹙宇的絕色容顏,目光擔憂地仰視著昏暗的天空,再望向陰暗蕭索的城隍廟。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再這麼走下去,人和牲畜都受不了,可是……」瑜皇貴妃眸光憂懼地望了身側一眼。「若不繼續趕路,怕扎克圖很快就會追上來,霽威,你說該怎麼辦好?」
「皇額娘,」馬車簾後傳出虛弱的少年嗓音。「下這麼大的雪,扎克圖就算想追上來也不容易,兒臣以為歇息一夜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就讓大伙兒歇息歇息,養足了精神,明日一早再走吧。」
身心俱疲的侍衛們一听,個個精神為之一振,暗地里都松了口氣。
「也好,七爺既然這麼說,你們就照辦吧。」瑜皇貴妃緩緩放下車簾,隱住了那張帶著淡淡哀愁的絕美容顏。
「是。」
羅烈接旨,遂高揚馬鞭,指向一列侍衛發令。「穆里,你先帶幾個人進城隍廟里安排一下,廟里面如有人則命他們回避,若是廢棄沒有香火就打掃干淨,先生火取暖,快!」
五、六名侍衛應聲,連忙策馬朝寺廟飛馳而去。
當大隊馬車緩緩踏著雪泥走到城隍廟前停下時,殘破的紙已然透出溫暖殷紅的火光了。
「地面濕滑,請皇貴妃、七爺小心行走。」
羅烈小心翼翼地將馬車內的瑜皇貴妃先接下車,再謹慎地避開霽威受傷的右側,以身當支柱,撐著他的左身慢慢地下車。
霽威在羅烈的撐扶下緩緩站穩身子,他將臉微仰起來,慢慢地掃視著周圍,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半破半舊的城隍廟。
大殿內透出的火光,將他似雪雕般蒼白的臉孔映出了淡淡血色,盡避身上穿著粗衣棉袍,也掩飾不了他渾然天成的貴族氣息,藏不住他不凡的出身。
「七爺,您挺得住嗎?」雖然先帝遺詔上已明確寫出帝位繼任人是霽威,但出逃的這段期間內,霽威嚴厲警告所有人只許喊他七爺,不許稱呼皇上。
「可以。」霽威下意識地抬手按住肩胛處的傷口,所幸霽善那一劍傷得並不深,加上他還年輕,復元能力很強,傷處已不若先前那般痛楚了。
尾隨在馬車後的騾車此時也停住了,從車篷里鑽出來兩個年紀約十五、六歲的小爆女,緊跟在瑜皇貴妃和霽威身側侍候著。
就在一行人準備進廟時,一名侍衛忽然從大殿內疾步沖出來。
「大人,神龕前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小泵娘,看樣子八成是要餓死了。」
羅烈一听,旋即回身稟道︰「皇貴妃,七爺請稍待一會兒再進殿,奴才先進去看個究竟,免沾了晦氣。」
「一個小泵娘就快餓死了,救人要緊,還管什麼晦氣不晦氣。」瑜皇貴妃秀眉輕蹙,不悅地冷哼一聲,回頭吩咐兩名小爆女。「榮兒、壽兒,你們趕緊進去瞧瞧那個小泵娘,若是還活著,就拿些干糧喂給她吃。」
「奴才知道了。」榮兒、壽兒兩個丫頭快步奔進大殿。
「霽威,你的傷還未愈,不可吹風,咱們快進去吧,這風刮得臉疼。」瑜皇貴妃扶著霽威的手,慢慢朝大殿邁步。
羅烈擰起了眉,亦步亦趨地跟上去,硬著頭皮低聲稟道︰「皇貴妃,眼下咱們身邊干糧剩下不多了,要再讓那個小泵娘分了去,僅存的干糧實在很難維持到下一個市鎮……」
瑜皇貴妃止步,明眸微怒,斜睨著羅烈。
「你的意思是咱們該見死不救嘍,我和七爺會落到出逃這步田地,正是因為滿朝百官有太多人見死不救,我最恨這種人了!」
羅烈聞言大驚失色,一張臉變得煞白,咚地一聲跪倒在地。
「奴才如實稟報為的是怕餓著了主子,並非沒有惻隱之心……先皇將護衛皇貴妃和七爺的重責大任交給奴才,奴才一直心懷忐忑,戰戰兢兢,就怕出半點錯,愧對先皇所托呀……」說到這里,連日來承受的沉重壓力令他不禁哽咽起來。
「不就是救個小泵娘嘛,你這是怎麼了?」瑜皇貴妃嘆口氣,眼中露出一絲惆悵與傷感。
「皇額娘,身為御前侍衛,羅烈的顧忌並沒有錯,眼前這種情況下,原是不該救下那個小泵娘。」霽威淡淡地說道。
瑜皇貴妃一陣愕然,怔怔望著他。
「皇額娘現在大發善心救活那個小泵娘,也不過是讓她多活幾個時辰罷了,咱們明兒一走,她還不是只有餓死一條路,若想讓她在人世間多活個幾日,咱們就得把身邊所有的干糧都留給她,但卻可能因此賠上更多人的性命,救活她有何意義呢?皇額娘如今已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羅烈自然清楚該如何作出取舍,不讓命如螻蟻的小泵娘從皇貴妃嘴邊搶食是很理所當然的,皇額娘若因此事斥責羅烈,也未免太感情用事了一點。」霽威神情漠然地說著,蒼白的面容更襯得他那雙黑眸深邃幽冷,幾乎測不出半點溫度來。
瑜皇貴妃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她怎會听不出霽威這番話里隱含的譏刺與無情,她心如雪亮,明白這是因為他將嘉惠皇後之死歸咎于她的緣故。
那夜宮變,霽善差點殺死霽威,幸好羅烈和撲善營侍衛及時趕到,救下已受重傷的霽威,一行人護著他逃到了她的寢宮,火速止血療傷後,片刻未停地乘馬車逃出皇宮。
當時,若不是因為嘉惠皇後突然舉刀自刎,羅烈才能搶在霽善恐慌得失了方寸時驚險地救出霽威。
她很感激嘉惠皇後在最後關頭用自己的性命救下霽威,可是在霽威蘇醒得知此事後,悲憤交集,面對她時的神色較從前更為冷峻,目光也更加鄙夷了,看起來倒像是把那股怨恨遷到她的身上來。
想著想著,一陣委屈泉涌了上來,她眼中閃出淚花,幾句想為自己辯駁的話哽在喉嚨口吞吐不得,她不知該說什麼,才能讓霽威明白嘉惠皇後的死與她無關。
「霽威……」她淒然地望著他,很想對他說,若要她犧牲生命去救他,她也會毫不遲疑去做的。
霽威輕蔑地甩開她的手,別開臉不看她,逕自走進大殿。
在他的心里,她是一個善用手段迷惑父皇,覬覦後位,一心貪戀富貴榮華的女子,永遠無法和他心目中賢慧並舍命救他的嘉惠皇後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