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早就是了,不是嗎?他自我解嘲地笑笑,早在他獨排眾議,不顧世俗評斷,扛下宮家坊主子,天天領著一票娘子軍刺繡時,就已經是了。
荻柏立在洗心亭前,靜靜地望向遠方的山景,此刻正是黃昏,眾鳥紛紛飛回自己的窩巢,他已離家半天,本想出來透透氣,無奈心情就是平復不了。
成親?哈!他壓根兒都沒想過,不!不是完全沒想過,只是覺得那還是很遙遠的事,至少得再過幾年吧!現在的他,心思根本就不在此。
有時候,他不得不自問,繼承了宮家坊到底是對或錯,盡避在眾人面前,他堅持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可是他偶爾仍會動搖,沒錯,他酷愛刺繡甚于一切,可是當責任伴隨而來,一切就不單純了。
為了宮家坊,他得要收起孩子氣的玩性,開始接受繼承人的訓練。
為了宮家坊,他得不斷精益求精,讓自已成為天下第一。
為了宮家坊,他無法像父母一樣,四處雲游天下。
為了宮家坊,他得盡快為自己找個妻子,然後像頭種豬一般,開枝散葉……
「戚兄,過來喝口茶吧!熱茶都變冷茶了。」身後有人朗聲說道。
轉過頭,看到兩位好友王棋和紀重元,已經將一壺滿庭春泡好,清爽的茶香隨風飄進他的鼻子,令他精神為之一振,他轉身走回庭中。
「王兄真是了得,滿庭春經你的手後,原有的澀苦淡了許多,爽口極了。」啜了一口好茶,荻柏笑道。
「哪的話,我王棋除了會玩棋外,就只會泡茶了,除此之外,別無他項長處。」王棋朗聲笑道。
「錯!你除了玩棋、泡茶精通外,對女人更是有一套。」紀重元故意鬧他。
「紀兄真是了解我,不過那『一套』比起紀兄的……可又差了那麼一截。」
「去!我對女人一向只遠觀、品味,可不像老兄你……抱盡天下美人了。」
「唷喝!你吃味啦?」
「是!與其踫上花柳味,我還是習慣清粥小菜。」
「啐!少咒我。」
荻柏興味盎然地听著這兩位好友的拌嘴,說來也真是奇妙,三人是完全不同的人,卻可以成為莫逆。
王棋出身江湖世家,性好打抱不平,瀟灑不拘小節的個性,從其言談舉止顯露無遺,有張英俊略帶桃花的勾魂眸子,可為他引來了不少蜂蜂蝶蝶,偏偏這家伙一向來者不拒,染上花字頭的病是早晚的事。
紀重元是名畫家,擅畫仕女圖,在他筆下的女人,生動美麗,許多富豪官家都請他為其待字閨中的女兒繪圖,作為相親之用。
三人之所以成為好友,除了因緣際會,最重要的是三人都有不流凡俗的脾性,對世間的評價嗤之以鼻,他們向來率性而為,而且也尊重彼此的意願和想法,從不妄加評論。
苞他們在一起時,荻柏永遠不必費神去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去當繡坊的主子,為什麼要以刺繡為工作……
說笑一陣後,荻柏愁眉漸漸舒緩。
「重元,我想你現在可以停止幫我在那些閨女面前『美言』了。」
紀重元露出詫異的表情。「沒用嗎?」
「不!就是太有用了。」荻柏露出苦笑,老實說,這回若非有紀重元暗中大力相助,他們家的提親哪會被那麼多家閨女給回絕掉?
因為荻柏並不想那麼早成親,可又勸阻不了那個頑固的爹,所以就只有請好友出馬相助。
重元比任何人都有機會接觸那些正居深院的名們閨秀,而且相處時間也較長,在為她們畫「相親圖」時,總會就他在外的所見所聞,為她們分析每個上門來提親的王孫公子的優缺點及在外的評語,提到荻柏時,自是義不容辭的「大加美一言」一番。
誠然,戚荻柏的繡功冠絕天下,但還不至于「嚇」壞眾家仰慕女子,畢竟戚家家世顯赫,又是皇親國戚,即使繡技不如夫婿,也可從舒適優渥的生活中獲得撫慰,偏偏壞就壞在重元將荻伯對其妻子的繡功要求夸大標準,說若是未來的妻子沒有繡得他七分好,他就會百般訓練要求,直至達到標準,才肯娶進門,再加上重元將荻柏會對妻子的加強訓練過程中,加進了會讓人心驚膽跳的「嚴格」和「苛刻」度,讓人深深覺得,嫁給戚荻柏根本無福可享,成天就只是和他眼對眼、鼻對鼻,繡花、繡花再繡花,連共享閨房之樂、交談的話題還是繡、繡、繡……光是這樣一想,足以讓人退避三舍,紛紛嚇得寧願屈就一些顯赫雖不如戚家,但也是富貴略有名望的人家,過平凡、簡單一點的生活。
重元模模下巴。「是你爹他們不再為你尋妻了?」
「不,他們沒放棄。」荻柏露出苦笑。
「那——是你認栽了?」王棋問道。
「對!」荻柏很無奈的承認,然後對他們道出目前的窘境。
「這下可慘,全天下與你家門當戶對的閨女都已經嚇得不敢嫁你了,該如何是好?」重元不禁失色嚷道。
王棋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這不簡單,那就去找門不富戶不對的,是不?野花、家花任你挑。」
荻柏聳聳肩,眼神飄向遠方。「無所謂,我不在意對方是不是富貴名門,最重要的是,要能讓我……想珍愛的人。」就像他爹和娘、二姊和二姊夫一般,他向往存在他們之間那份得之不易的真情與相知阿!
重元和王棋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王棋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叫了起來。「對了,戚兄,我有一物事要你仔細瞧瞧。」
「是什麼?」
「你絕對不會相信的,我本以為上等的繡品只有江南有,也就是出自你們官家,可是,你看——」王棋從懷中掏出一個用白布包著的物品,仔細地將之展開,露出一幅約十寸見方的釋迦牟尼佛的佛像,教人驚奇的是,畫像栩栩動人,佛的慈悲幾可從圖像中感受得到,最重要的是,那不是用彩繪的,而是用繡線一針、一線刺出來的。
一看到這張繡佛像,荻柏腦筋突地變得一片空白,眼楮瞠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瞪著。
「瞧到沒?針箭細密不說,繡線的配色暈染也極佳,重元,你是個畫家,你來評評看。」王棋掩不住挖到寶的興奮說道。
重元模著下巴,仔細瞧著那幅繡畫。「這畫……不像出自中原。」用色相當華麗,和目前流行的文人花鳥畫有很大的不同,可是卻又不會給人俗艷之感,相反地,會讓人心生祥和,這絕不是出自一般人之手。
王棋看向荻柏。「繡畫是你的專門,換你來說。」
荻柏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瞪著那繡畫,從人物表情到衣服,每一個轉折和針法變化,是如此眼熟……若非構畫風格有明顯的差異,他真要失聲叫出來,是她!
是她繡的。
他深吸口氣,平復胸口突地冒起的激蕩情感。「這繡像……從哪得來的?」他聲音微微發抖。
其它人沒有察覺他的異樣,王棋露出興奮的表情。「說來你們一定不信,前幾天有個回鶻商隊進了京,不過這回不是只做一些毛皮及塞外水果的買賣,他們還帶了一個『聖女』。」
「聖女!」荻柏和重元異口同聲叫了出來。
「是的,听說那個聖女從關內到關外,渡化了許多人。」
「怎麼樣的渡化?」
「听說她一路宏揚佛法,居然讓一群無惡不作的強盜放下屠刀,立志行善呢!」
「咦?」
王棋開始述說這個「聖女」的神跡,據說那聖女腳不能行,可是卻可以瞬間飛天,指頭一彈,就可讓人動彈不得,近不了她的身,而且擅繡,繡了許多小佛像與人結緣,在路上布了許多講壇,宏揚佛理,感化了不少人心,因此不少人認定她是觀世音菩薩轉世,所以一到了汴京,便立刻被人迎進聖德禪寺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