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瀾隱隱 第10頁

上回,她向阿爹一鬧,隔沒幾日,消息便走遍開封城,說是姚來發突發善心,一口氣免了底下佃農三年租金,連帶牽動了開封其它幾位大地主,就算沒法租金全免,也得七折八扣一番。

年永瀾又道︰「上次是我惹妳不快,中間又有諸多誤解,永瀾在這兒同妳賠罪,希望姚姑娘別放在心上。」

旁人待她好,她自然待旁人也好;旁人對她壞,她更要變本加厲討回,非斗得對方雞飛狗跳不罷休--這向來是姚嬌嬌待人的準則,可現下,這氣得她頭疼的男子竟誠心摯意地對她賠罪,那容顏雖丑,輪廓卻極清雅,害她莫名其妙別扭起來。

「我、我……」她清清喉嚨,刻意抬高下巴,「我才沒那麼小家子氣。還有啊,我爹有的是錢,我家庫房里堆著一山又一山的金銀珠寶,才不屑向那些佃農收啥兒租金,咱們高興施這等恩惠,就施這等恩惠,可不是因為、因為誰說了什麼。」她臉紅了,咬著軟唇,還硬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凝視著她片刻,清俊眸底閃過了然光彩,年永瀾微微一笑--

「那是當然。」

姚嬌嬌瞅著他,有些難解他的神態,只得道︰「你、你心里清楚便好。」

忽然間,彼此靜默了,這寧雅的午後,園里游人雖也不少,卻各得各的天地,各享各的快活。

不遠處,一棵遒勁老松的枝椏顫了顫,落下一坨白雪,那藏身在樹後的小丫鬟被罩個正著,鬧得滿頭滿臉的雪花。

「呼……冷、冷……會冷呵,女乃娘……」潤珠抖著音,可憐兮兮的,「咱、咱咱們躲在這兒干啥兒呀?」

女乃娘抬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呵呵低笑,「小聲些,別教小姐瞧見啦。」跟著,她自言自語起來︰「咱兒就說月老廟的簽穩靈,上上簽、上上簽哪,看來,真有點眉目啦,呵呵呵……」

「女乃娘,您嘴、嘴嘴里咕噥啥兒呀?呼呼……好冷、冷冷呵……」

回廊的這一端,在恬適且異樣的沉默里,年永瀾深深呼吸,冷然空氣滲入胸腔、丹田,瞬間融成溫熱的吞吐。

他溫言啟口︰「妳的珊瑚紅馬在年家馬廄也住了好些天,若妳氣消,我明日就請人將馬送還。」

姚嬌嬌方寸一促。

那匹馬兒性子雖野,且又是被他所馴服,但畢竟是爹爹特意送她的生辰賀禮,那日在西北湖沖著他發了頓脾氣,把話說僵了,可她又好強、要面子,怎麼也拉不下臉上年家討愛駒。

見她白頰漾開紅暈,軟唇掀動卻是無語,年永瀾又道--

「那匹紅馬日日要食上十斤糧草,每隔兩天要食一頓帶著露珠的新鮮夜草,不愛清水,偏嗜烈酒,不給牠酒喝,還鬧著脾氣直踹柵門,妳再不領回,年家真要被吃垮了。」

「啊?」她櫻唇半張。

他言語似有玩笑意味,可五官認真,神情一貫的沉靜嚴肅,有意無意間為她搭出一個台階,做足臉面。

姚嬌嬌抿了抿嘴,潔美的下顎微仰,還矜持著該有的驕傲--

「哪,是你養不起,要把珊瑚兒送回,可……可不是我硬要。」對于那日兩人間的沖突,現下較能平心靜氣地回想,她是有不對之處,但脾氣一來,往往又控制不住自己。

她對他說出許多不好听的「老實話」,如今思量,都覺得有些刻薄了。但這般的反省只會放在自個兒心里,她要強、不認輸,豈能對他示弱?大不了,以後不對他說那些「老實話」便是。

年永瀾不知她心中轉折,朗目由她臉上調開,瞧著游人與景致,緩緩牽唇,「如此美駒,跟著妳,也才相得益彰。」

側目覷著,見他眉心略緊,隨即又松弛開來,似有心事,姚嬌嬌藏在身後的蔥指暗絞著,忍不住問道︰「你想同我說的就是這些嗎?若無其它,我……我要走了。」嘴上嚷著,卻末見她動作。

一朵雪花輕浮飛蕩,由青竹巧織的檐下緩緩落在青衫前襟,年永瀾順袖一拂,神俊眼瞳再次鎖住她。

「你、你瞅著我做啥兒?」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姚嬌嬌瞪了回去,她可沒那麼好欺負。

殘容一笑,眉間嚴肅仍在,他靜問︰「姚姑娘與我家永勁族兄相識許久了嗎?又是如何結識?」

姚嬌嬌美眸眨了眨,黑瞳明亮精神,掀唇便道--

「去年夏,我跟著爹下江南,回程時,我阿爹向當地茶商進了一批貨,沿水路運至開封,沒想到,半途夜里來了一群河賊,咱們的船差些被鑿穿洞,是永勁哥哥出手搭救的。」巧肩微聳,秀眉飛揚,有些咄咄逼人︰「怎麼?我認得永勁哥哥教你好生錯愕嗎?你當年家真那麼了不起、那麼高高在上嗎?你……你擺個高姿態給誰瞧啊?」

年永瀾微怔,仍平心靜氣地道︰「姚姑娘,妳誤會了,我並無此意。」

「那你就說個清楚明白啊!」越見他八風不動,就越顯自己毛躁,她也不願如此,可脾氣往往說爆就爆,怎地收控?

薄而有型的唇瓣輕抿片刻,年永瀾終是啟口--

「妳今日見過祥蘭兒了,我想,多少也已听說過有關于祥蘭兒和年家的婚約,她自小就在年家生活,指給了年家太極第十九代掌門為妻,她那雙眼,亦是因永勁族兄才瞎了的,她和永勁族兄才是一對兒,姚姑娘可懂?」

說真格的,她不太明白,仰高的小臉上淨是疑惑。

年永瀾接著道破︰「盡避妳喜歡永勁族兄,甚至心儀于他,他和祥蘭兒的婚事早已訂下,無論是感情抑或責任,他都必須對祥蘭兒負責。我想勸妳,別把女兒家的心思放在永勁族兄身上,那……不會有結果的。」

結果?該要有什麼結果?

猛地,姚嬌嬌倒抽一口涼氣,大眼楮瞬間瞠圓。

她牙齒發出格格輕響,是氣得打顫的關系,一張俏臉比四川辣椒還紅,彷佛檀口一掀,就要噴出漫天烈焰。

他以為……真以為……她、她她看上他們年家的人嗎?!

會稱那年永勁一聲哥哥,是因對方在河道上救過阿爹與她的性命,有恩于姚家,而自己同他說話直來直往,也算投機,與男女之情根本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事。

向來,她對年家太極在開封「耀武揚威」的舉動沒啥兒好感,似乎不學太極、要不上幾招綿拳綿腿,就不夠格當這開封的百姓。

在她心里,整個年家也只有年永勁讓她瞧得順眼,雖是冷峻,至少說話直切重點,萬不像站在她面前的這一個,腸子九彎十八拐,斂眉深目,就算瞧起來文質溫雅,也是……也是偽善!

「姚姑娘……」他嗓音偏柔,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我知道,這番話定又惹得妳不快,可男女之事原也不能勉強,我只是以為,若能早些教妳明白,對妳才算得上公平。」

「你、你你--」惱呵……她瞪得兩眼發酸,牙齒顫得發癢,直想扯住他的臂膀狠咬一口。

呼--

呼--

周身的空氣陡地稀薄起來,她胸脯起伏甚劇,拚命吞吐氣息,仍覺得腦子犯暈。

「年永瀾,你、你听清楚了,我心里若有中意的人,死纏爛打、機關用盡,爭也要爭到底,哪里管得著旁人的言語!單憑你隨便幾句,就想我買這筆帳嗎?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方才,她竟然還因他的道歉以及還馬的舉動感到微微窩心?!還覺得對他有那麼一點點的過意不去?!

他要她別纏著永勁哥哥嗎?好,她就纏到底,賭了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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