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年後片桐雅之在職員的招呼聲中走向自己的專屬辦公室,途中經過正在招考職員的辦公室時,一名莽撞的小女人突然迎面朝他撞了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時間。」來不及站穩,一連串道歉聲已從對方口中流瀉出來,而她更是在道歉後一頭鑽進了招考室。
片桐雅之整個人僵站在原地,他被剛剛那個清澈、甜美的嗓音給嚇到了,那個嗓音,他以為此生再也不可能再听到的天籟之音。
有可能嗎?在經過三年後,他早已放棄了一切希望與覬覦之後,老天再度將她送回到他身邊?不,不可能的,即使聲音再像,也不可能會是她的,他不該再抱任何希望折磨自己的,可是……
就這麼一眼就好了,心中突然有個聲音告訴他,如果她不是她,對你來說並無任何影響;如果她是她的話,你絕對會後悔一輩子的,所以看一眼吧,就這麼一眼不會要你的命的。
片桐雅之笨拙的轉身,短短三步路的距離他幾乎走了有一世紀的時間這麼久。他佇立在招考室的門外,透過透明玻璃窗口向內望,台上人事課的壬生主任正對招考人員說明今天考試的項目,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將視線轉向台下正聚精會神在听講的參考人。
「副總,原來你在這里,社長正在找你呢。」社長秘書來到他身邊道。
片桐雅之茫茫然的轉頭看社長秘書,有那麼一刻他並沒有將站在眼前的人看進眼中。他還是不敢相信老天真听到了他的祈求,將她還給了他,他不是在做夢吧!
「副總?
「恩田,公司在招考什麼人員?」
「分社的各部職員,今天招考的是行政與秘書。」恩田回答道。「有什麼問題嗎?」
「你幫我跟人事主任說,叫他留下紅月采瓴,我要她。」片桐雅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斬釘截鐵的對他說,說完後,也不管他有任何反應便徑自轉身離去。
采瓴,他的未婚妻、他的女朋友、他的愛……噢,感謝老天!
然而,當他從社長辦公室出來時,迎面而來的人事主任壬生卻輕而易舉的將他才築起的天堂打碎。
「副總,恩田秘書告訴我你要錄取一名叫做紅月采瓴的人,可是招考人員中並沒有她的資料。」壬生這樣說。
「沒有她的資料?我明明看到她……」片桐雅之難以置信的月兌口而出,「資料借我看。」
從壬生手中接過成疊的人事資料,他就站在原地上一張一張的翻找。沒有她的資料,怎麼可能?他明明就看到她坐在招考人員中,他還被她拉了一下,怎麼可能會沒有她呢?
一張翻過一張,只見手上未看的資料愈來愈少、愈來愈稀薄,卻依然找不到她的,片桐雅之的心直落谷底,他不願相信這一切都是源于他的白日夢。
「有了!這不是……」他霍然叫道,卻又突然住嘴。看著手上貼有她照片的履歷表,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只剩下印在雙眼中姓名欄上的三個字——連潔己。
連潔己?她的名字怎會是這三個字?難道她真的不是采瓴嗎?
「副總?」明顯感覺到他在發愣,壬生試探的出聲,片桐雅之卻完全沒听到,雙眼筆直的盯著手上的履歷表——
連潔己,年齡二十二,出生地台灣,語言能力日文、中文……
這一切不是她,除了長相、聲音一樣之外,她們完全是兩個人,真的不是她!「副總,你沒事吧?」壬生問道。他的雙眉皺在一起,有些擔心的看著片桐雅之。對于這個年紀輕輕的副總,他一向是尊敬大于害怕,雖然副總平時一向冷漠難以親近,但是副總的公平、公道、公正,卻讓所有高階主管不得不對副總傾心。
「不,我沒事,只是認錯人了而已。」片桐雅之終于回神,他搖搖頭將手中的資料還給壬生,「謝謝。」
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後,他無聲的咒罵。到底他是發了什麼神經,難道說三年海底撈針的愚行,他所浪費的精、力、神還不能讓他有所教訓嗎?
紅月采瓴已經死了,早死在三年前的那場空難中了!
閉上眼楮承受那突如其來,熟悉卻又痛不欲生的揪心之痛,片桐雅之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死掉。
為什麼,為什麼是她?她才不過十六歲呀!
那年任務結束後,他因傷獲得半年強迫性的長假,而在經過將他卷入是非危險的駭然經驗後,他毅然而然的決定退出她的生活圈,不管將來她是否真會成為他的妻子,他只知道自己無法忍受像那晚的事件再次發生,所以在安排完一切後,他輕而易舉的在她的生活中銷聲匿跡,一個人避到海上的小島嶼養傷。
而她罹難的消息來得竟是如此的突然!
當父親有些猶豫的聲音隔海在話筒中響起時,他便有種極度不安的預感,可是他千料萬想也沒料到他最在意的女孩竟然已經喪生在那場他坐在電視前冷眼旁觀的空難中。
無法相信也不願相信,他搭乘最快的一班飛機回到東京,在三番四次的查尋中,終于不得不接受罹難旅客名單中的紅月采瓴指的就是她。
曾經,他祈禱著她並沒有搭上那班飛機,然而空空蕩蕩毫無人氣的紅月宅卻讓他的心沉到了最深冷的谷底。沒有人知道他曾傷心欲絕,因為他冷漠的臉龐隱藏了一切,絲毫沒有泄漏出他內心里的痛苦與傷心。
這三年來,他看著最要好的朋友一個個步向紅毯,听著他們揶揄自己竟被他們後來居上時,他的心痛得幾乎要炸開。
未婚妻、未婚妻,這三年來他始終任他們胡說卻從未告訴他們他早已沒了未婚妻的事實,他這樣做到底是為什麼?只為欺騙自己嗎?
拜托,片桐雅之!你該醒醒了,為了一個早已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人,你到底還要牽掛多久?你不是一向自認自己是冷漠的,是無情的嗎?為一個已死的小女孩牽腸掛肚了三年,夠了,真的夠了。
甩甩頭,他伸手攤開堆放在右手邊的文件,開始辦公。不知過了多久,他腰間的Call機突然響起來,他皺了皺眉頭,打了通電話到六本木會社,並從那里得知他的新任務來了。
繼續花了些時間將手頭上的工作做個結束,他拿起那些文件交到恩田手上,在知會父親一聲後便走出公司。這一踏出公司大門,他知道下一次再到這里來時,至少也要過一個月之後。
對連潔己來說能進入「片桐實業」還真是個意外,因為她不僅在招考遲到,在學歷方面亦比其他參試者低了半截,而她竟然還能讓許多人爭破頭想進去的「片桐實業」錄取她,她真的、真的意外極了。
然而不管如何,這是她在東京生活成功的第一步,今後她一定會加倍、加倍努力的。
從小……不,應該說她從三年前的車禍醒來後開始,她對東京都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她曾到過那里,對那里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可是每當她說出類似的這些話時,總是會惹得父母為此吵架,而她卻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後來,據媽媽告知,原來他們之所以會吵架,完全是因為在嫁給爸爸之前,媽媽有個非常要好甚至已論及婚嫁的男朋友,而那男的就住在東京,所以在不知不覺間東京就變成了他們的一個心結。
听完媽媽的說詞,她覺得爸爸的醋勁真是太好笑了,可是為防爸媽的再度失和,從此她鮮少再提到有關東京的任何話語,只是默默的看電視、看雜志、看報紙,所有關于東京的消息她一個也沒放過。她不知道自己怎會得到東京狂熱病,可是她就是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