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兒子?」她指的是誰呀!她認識嗎?
不過看到原本聖潔如天使,如今卻像個棄婦的蘿莉,她的心底不免打個突,猜想她是何人的母親。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菲爾德伯爵是誰,你這賤婦休想染指他一分一毫,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她連清馬廄都沒資格。
由喉間沖出的聲音猶如磨過沙子一般沙啞粗糙,聲音宏亮地表現出不屑和輕蔑,終年與床為伍的安茜夫人已許久不曾接觸過陽光,她把自己關在高高的塔中不與人來往,也不許外人來探望。
除了服侍她的幾名女佣外,她的世界單調得沒有其他人存在,怨天恨地的咒罵她所認識的人,連她最敬仰的上帝也淪為唾棄的對象,床底下的十字架早已蒙塵。
她已經讓無邊的恨意蒙蔽原本無垢的心靈,埋怨丈夫的無情,痛恨奪走她一生幸福的東方女子,想死不能死,活得痛苦無法解月兌,她就像一個活死人一樣,處處仰賴別人的照顧,她活著還有什麼用。
所以她把所有的不滿化為具攻擊性的行動,不管誰出現她面前都會被最鋒利的惡言刺傷,仿佛自己是世上最不堪的生物沒有生存的價值。
「好端端的干麼罵人,就算你兒子是菲爾德伯爵也不能隨便……」啊!等等,她說的是……「你是格蘭斯的母親?」
哇!不會吧!這麼勁爆,尊貴的老伯爵夫人住在簡陋的高塔?
「你不配喊他的名宇,低賤的支那人。」恍若回到當年的情景,丈夫為了另一個女人決心將她休棄,安茜.艾拉特的眼中迸射出熊熊妒意。
「現在我們不叫支那人而是台灣人,而且我們不低也不賤,生活水準在世界水平之上,麻煩你有空多到外頭走走,不要讓人笑話你目光短淺、思想腐朽。」想跟未來律師比口才,她真的需要再教育。
「你……你這無恥的女人竟敢羞辱我,我、我……」想動手教訓人卻無能為力,安茜夫人咬牙含恨的瞪大雙眸。
「夫人的身體癱瘓多年無法行走,你要讓她多到外頭走走好丟人現眼嗎?」痴人說夢。
身後的蘿莉冷笑地說出安茜夫人最羞憤的一點,她冷哼的轉過頭面向牆壁,讓無止境的悔恨和悲傷將她包圍住。
「嗄?她……癱瘓了?」一絲憐憫油然而生,歐含黛開始同情起長期臥病在床的老人家。
原來她已經自我放棄才會脾氣那麼大,看誰都不順眼,她實在不該頂撞讓她氣得牙癢癢的,連想說句威脅性的話都無法付諸行動。
「是你的母親把她逼得跳樓,你還想再殺她一次嗎?完成你母親的未竟之舉。」
她得不到的也絕不讓她得到,她怎麼可以把她的幸福建築在她的痛苦上。
「不是我母親……」歐含黛想解釋此事與她無關,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什麼?她是那個女人的女兒?」那個當年沖著她笑,讓她瀕臨崩潰邊緣的小女孩?
因為她,她才有想死的念頭,他們「一家」三口和樂美滿的樣子,讓她眼紅得想殺人,殺不了別人的她只好選擇殺了自己。
蘿莉口氣恭敬卻眼含惡毒的說︰「是的,夫人,是菲爾德伯爵親自到台灣接她回來。」
「你好大的派頭呀!當年差點毀了我的家,現在又想來搶我的兒子,台灣的男人都死光了嗎?要你飄洋過海的找男人。」新仇舊恨一並涌上,安茜夫人的語氣特別刻薄無禮。
她想起自己名存實亡的婚姻,再想到此時人不人、鬼不鬼賴活著的模樣,對當年害得她一口氣咽不下而尋短見的台灣女孩,那股找不到元凶發泄的怒意一傾而出。
她從未想過是自己的驕傲讓她落得今日這般田地,一味的怪罪別人不肯接受事實,愛走了是怎麼留不住的,何況她這段婚姻是強求來的,彼此間並無深厚的感情做基礎,會有變卦也是意料中的事。
一般人在遭遇重大變故後總會大徹大悟的痛改前非,反省自身不再固執己見的退讓一步,可是她卻變本加厲地以自找的不幸加重別人的心理負擔,不時怨咒周遭的至親,拖著一家人陪她一起痛苦。
說得真難听,要讓她阿爸、大勇、二勇他們听見了肯定當場掀桌子。「沒想到身體不能動的人連腦子也生銹了,光憑一根舌頭逞口舌之快有什麼用,你多久沒走出這座囚禁自己的高塔?」
「你……你敢教訓我?!」她好大的膽子,真以為沒她的點頭她能輕易入主艾拉特家族嗎?
「我是覺得你很可憐啦!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同樣也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只剩下兩個月不到的生命,你居然還有力氣計較老掉牙的過去。」她這人的優點是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不因她的自憐自艾而默許她的怒罵。
她不欠她,自殺是個人自主行為怨不得他人,自己不肯走出陰霾誰也幫不了,花只為懂得它的人盛開。
「你說誰要死了?」安茜夫人突然情緒激動的掙扎著想要起身,可是她所能做到的僅是把頭抬高。
這就是活著的代價,以燦如金陽的愛情所換取來的。
「老伯爵,格蘭斯的父親呀!沒人告訴你嗎?」略顯訝異的歐含黛驚覺她的一無所知,她似乎多事的介入人家的「家務事」。
他……要死了嗎?
震驚過後是一陣虛月兌,無法相信這消息的安茜夫人像是被剝光靈魂的軀殼,一動也不動的僵著四肢,原本已經萎縮的肢體更加緊繃,表情空白的對著灰白色的牆。
她喪失說話的能力,整個人猶如死去一般不再有任何反應,呆愣著瞧不出喜或悲,她發現自己還會因那個男人而心痛。
怨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她又何嘗不是用了一輩子在愛他,即使她像個廢人一樣躺在床上難以動彈,她還是為他設想的不願拖累他,甘願自囚高塔免得他受人嘲笑有個殘廢的妻子。
恨的另一面原來是愛呀!她一直是愛著他的,卻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推開,只因拉不下受創的自尊。
「老伯爵就要死了,不如你去陪他吧!他那麼喜歡你,還把你當女兒看待。」鮮有人出入的高塔多適合埋葬愛情,過個十天、八天也不會有人發現塔下多了具尸體。
「蘿莉,你槍拿好別開玩笑,我們無冤無仇……」歐含黛仇字剛一落下,一道熱風忽地劃過耳際,她身後的燭台應聲而倒。
不會吧!她真開槍。
「不要考驗我的耐性,你要自己跳還是我助你一臂之力,兩者任選其一。」她說話的態度像聖潔的修女,虔誠地為亡者的命運祈禱。
「能不能選三,我自個走下去。」她一向對自由落體的游戲不感興趣,尤其不喜歡血肉模糊的畫面。
望望地面和她所站的位置,分泌過盛的口水咽了一次又一次。
蘿莉朝她腳旁射了一槍,明白地表達她的意思。「你可以活著跳下去,或是死了讓我丟下去。」
倒抽了口氣,歐含黛感覺血液往足踝集中。「我受傷了?」
「你會注意到那一點小傷嗎?等你往下跳之後。」她就不會有痛覺了。
「你……你要考慮清楚別沖動,殺人是犯法的,你要為肚里的孩子著想不要做傻事,他需要一個母親。」好……好高喲!風好大。
怕得要命的歐含黛還一逕跟她講道理,企圖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她躁動的行為,人命只有一條,死了就沒有了,她不想戀愛談得亂七八糟還死于非命,讓家里的父母為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