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以其箏身遍黑、呈半月型而聞名,是由一塊透體冰寒卻不傷人的冷玉雕琢而成。
試問天底下哪有墨艘的黑玉,且能大到足以雕成箏身作樂,若不是天上之物,人間何處能有此曠古奇色呢?
「你知曉此物的古名?」
柳未央輕撫著箏身,指尖微顫。「曾經听聞。」
「它跟你很相稱是吧!留在身側當擺飾也好。」他不懷疑她有淵博的學識得知天文、地理。
因為兩人在獨處時,她總在不經意的眼波流轉間展露智慧之色,在以為他不注意的情況下光華盡綻,宛如隱世仙人的明鏡,無所不曉。
有時他不禁猜想,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會,於是他故意購箏來測其底限。
「擺飾?!」她失聲地一眄。「王爺,你若嫌銀兩多得礙眼,不妨拿些救濟乞丐。」
「愚兒,你在嘲笑我奢靡無度是吧?」他的手指在弦上舞弄著,語調詭譎。
她連忙一護的問道︰「你要干什麼?」
「既非人間物,就將它還諸天地,反正我財大氣粗,毀了倒也暢意。」他作勢要一掌擊碎。
「子亂--」
一見她心慌的模樣,秦亂雨不由得擁緊她哈哈大笑。「瞧你認真地臉都忘了遮。」眼中淨是得逞的意味。
「秦子亂。」她瞪了他一眼,繼而將發覆撥回左臉。
在有旁人時,他允許她遮蓋美顏,更甚之不許他人瞧見他獨享的美麗。
不過在四下無人之際,他會用珍珠別飾插在她的發際,盡情地瀏覽她未示人的一面,像稀世珍寶似地輕輕撫觸,怕力道一偏損了完美。
「別遮,我愛看你用一雙美眸瞪我的嬌俏模樣。」那樣深冷而不馴。
他從懷中取出一只七色寶石綴成的玉梳,深情地攏梳她的烏發,熟練地固定在耳後上方一寸,露出她光滑的白玉肌色。
「你早晚會因為寵我而敗光家產。」她似嗔似怨地說,這只玉梳價值非凡。
「你值得我憐寵。」他輕劃她臉上不該存在的凸疤。
「憐?!」她突兀的笑了起來,笑聲淒涼。「我看起很無助、很可憐嗎?」
「不要曲擰了我的意思,我還沒見過此你更傲骨的女子,執意要我難受才開懷。」他埋怨地一擰她的眉心。
「我有那麼壞心眼嗎?」她不是一直任由他予取予求,不曾拒絕。
「有,這里最壞心,毫不珍惜地抹煞我的一番努力。」他將掌心貼在她的胸口,順手磨搓了兩圈。
柳未央假意听不懂他的語意。「想听听玄月的音色嗎?」
「告訴我,天下有你不懂的事物嗎?」他不逼她,順著話尾接道。
她心中有個結,他知道強逼不得,只有耐心地等待她願意剖心,信任的告知緣結,否則只會逼她結深無解,拚命閃避。
對於和她有關的一切,他從不預設立場,因她是多面天女,蘊藏無止境的豐富才識,不細細挖掘是得不到她的傾心。
就像豢養野貂般,必須先松懈防心,一步步喂食安撫,然後才能得到它的忠誠。
況且,貂牙鋒利無比,爪兒快又猛,須帶點血才能使馴服的過程更加有趣,直到一方心誠悅服。
而他向來不是輸家。
「天下何其大,渺渺如我豈能盡運掌中,別太高估小女子的能耐。」她不過略通音律罷了。
一臉眷寵的秦亂雨可沒輕易讓她唬弄過。「我來點首曲吧。」
「考我?」她掀眉一問。
「說考太慎重,我只想看你十指縴舞地撥著弦。」他愛極地一一親吻。
「出題吧!我的王爺。」她可不信他的說辭,男人的心思復如迷宮。
那一句「我的王爺」說到他的心坎底,他不禁心花怒放地咧開嘴傻笑。
「就先來個『听箏』好了。」要她邀寵。
柳未央笑笑地先撥弦試音,接著曲調一揚地低聲吟唱。
「嗚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清亮的歌聲伴隨箏弦音色,相輔相成地如絕妙仙樂穿透天雲,教人魂夢難舍,縈章如令地繞梁不絕。
窗外喬木突地飛來雪鴿白雀,停駐在枝椏側著頭,似在聆听此等美妙天籟,圓眼不眨地凝神傾注,羽不落絮地弓於背。
天,在一瞬間變亮了,燦燦金粉灑落泥地。
目瞪口呆的臨淄王爺為之失神,痴迷得說不出話來,久久不能自己。絕妙音感盈耳,四肢五腑如沐春風,筋舒骨暢得如置身浮雲間,煩憂盡淨。
難得調皮的柳未央頑性一起,高音一撥地震人耳膜,嚇得白雀落地,雪鴿高飛。
「愚……愚兒,你在搞謀殺是不是?」秦亂雨痛苦地斂眉捂耳。
「馬有失蹄,人有錯手,你該有雅量原諒小女子一時的失誤。」她說得毫無愧疚感。
雅量?「你最好想好補償方法,本王的怒火可不好安撫。」
她只是微揚羽睫,清眸冷清。
起指一落弦,輕撥三、兩聲,天音雲中來,流水行調間,似高似低,似語似泣,喃喃情思復轉哀愁,但聞風聲倏而雨嘯,浪打沙花粒粒催。
忽而和風略過,抽地冷陽拂面,雀鳴切切,杜鵑嗚咽,牡丹急開。
金鳳花開桃花瓣,十指絹縴玉筍紅,尖扣銀弦點點躍,化作彩鴉靈犀心。
哀魂。
「道由白雲盡,春與青溪長。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閑門向山路,深柳讀書堂,幽映每白日,清輝照衣裳。」
山間柳色歷歷在前,羊徑水青讀書聲宛然入晝,落花滌衣飛澗,暗然幽香自弦上發,無人質疑其真假,醺酣入醉。
玄月的箏音,柳未央的曲,絲絲入扣。
不到半刻鐘,紫滌院內外已圍滿一干深受感動的下人,忘卻手中事地駐足聆賞,人人臉上洋溢著寧靜平和,心蕩神怡地含著微笑。
弦一停,指離線,好大的滿足聲破壞一時的祥和。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古人形容得不及萬分之一。
不受歡迎的男音一出聲,反應靈敏的秦亂雨即由歌聲迷咒中清醒,倏地折下佳人發間的玉梳一射,落發及時覆面,未教近身的兩個「賊子」窺了光華。
「喝,好大的見面禮,玉梳上還嵌著寶石,怕我沒路費回大理呀?」真可惜,差一步就能瞧見佳人左臉的嬌艷。
令人扼腕呀!
「先擔心你的命吧,大理不缺不懂禮教的皇子。」該死的侍衛到哪去了?
「秦王爺好狠的心,待客之道是飛梳封喉。」他還真下得了手。
「原來是我的功力退步,封不了你的輕佻浪性。」身形一移,他擋住兩道注視柳未央的熾熱視線。
段玉稍略微失望,接著抱拳一揖。「抱歉了,本人天性如此風流。」
風流而不下流,不然自那日一見鐘情後就會潛入偷香,哪能沉得住氣忍耐至今,才因箏音所引而逾矩而入。
不過多虧了音律惑人,平日嚴守院落的冷肅侍衛疏了防備,輕易地讓他們過了關,來不及阻攔地失了先機,全定在外頭享受日曬的愉快。
縱容夠了子亂的自私行徑,該是反撲的時機,佳人不該由他個人獨佔。
搶得頭籌不代表擄獲美人心,一輩子還長得很,總有機會改變現況,他才不信百譜所言的姻緣天定說。
「蘇杭多美女,何不移尊就教,我願提供銀兩和代步馬車。」夠義氣了吧!
「可是不及你身後的百花仙子,教人走不開。」他死皮賴臉往後一眺。
秦亂雨臉色不快地揚臂。「不要妄想,她是我的女人。」
「誰知能不能長久,你的指婚妻子八成容不下她吧?」長平公主的妒性人盡皆知。
長平公主鄭丹翎是出了名的潑辣、刁蠻,人雖艷麗無雙卻好妒狠毒,只要身邊出現稍具姿色的侍女就鞭花臉,不許有人容貌威脅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