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顏悅色 第19頁

九爺帶她出來「散心」?他待她好?他到底想要什麼?她的身體?她的服侍?她的手藝?她的全部?她的一輩子?

她的命靠他撿回來好幾次,他想要,就給他了,她不在乎。

「啊。」指頭一痛,原來她竟然讓紅花給刺著了。

怎麼會?她是那麼熟悉紅花,只要模著了花朵,閉著眼楮也能輕易掐下紅花,擲進掛在腰間的竹籃里,再送回染坊制作紅花餅。

去年的初夏清晨,猶如此時,風很輕,雲很淡,初綻的晨光曬得她兩頰通紅,她掐下帶著露水的紅花,一抬頭,就見到雲世斌站在紅花園的外邊,朝她揮手微笑,她也像一朵盛開的紅花,向他綻露最甜美的笑靨,一雙手仍靈巧地繼續采下紅花……

她用力壓住滲血的指頭,恍恍惚惚地往那個方向看過去,那兒沒有一個溫文儒雅的男子,而是正在拳腳相向、大打出手的九爺和祝福。

她心頭一驚,立刻醒轉過來,用力咬住唇瓣,再一次讓自己清醒。

再也沒有雲世斌了,這人已永永遠遠走出她的生命,她甚至沒有力氣恨他,她的恨意早已消磨在那一盆盆敗壞的染料里。

她用力扯下一朵紅花,拿在手指之間,細細凝看,一時竟是無所適從,不知是該丟棄,還是拿個籃子搜集起來。

不知不覺,依著過去慣有的動作,她左手兜起衣擺,將紅花放了進去,右手又熟捻地掐下另一朵紅花。

再抬頭,那個方向有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臉孔,一雙深邃的瞳眸直直向她望了過來,帶點孤傲意味的薄唇輕輕揚起,好似在跟她打招呼,告訴她,他看到了她。

忽然一個拳頭揮向他的俊臉,他巧妙一避,露出一個大笑容。

「祝福,想偷襲爺兒我,回去再練三年。」他與她四目相對,手腳卻沒有停歇,仍繼續拿祝福練功夫。

「哇嗚,九爺你是長了幾雙眼楮啊!」祝福手忙腳亂地出招。

那雙眼眸太銳利,她的身、她的心早已被他看得透徹。

她低下頭,抿緊唇瓣,繼續掐采一朵又一朵盛開的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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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九爺怎流了這麼多血啊?」祝嬸驚慌地扯開巾子。

「這不是血,是姑娘的胭脂。」祝添正打起一桶井水,瞄了一眼沾了紅色痕跡的巾子,神秘兮兮地笑道︰「咱九爺終于開竅了,嘿嘿。」

「老不死,你怎知道這是姑娘的胭脂?」祝嬸下洗衣服了,抓著巾子站起身,揪住正想溜走的老伴,杏眼圓睜。「我十八年沒抹胭脂了,你很有本事喔,瞧得出是胭脂印?」

「我猜的啦,不然還有什麼東西紅紅的?蓋印章的紅印泥?」

「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你哪里見過胭脂了……哎喲喂!咱祝福的衣袖子也沾上了,嗚,他年紀還小,九爺怎能帶他去那種地方!」

「去見識一下也不錯……你做什麼?好痛!別捏我的嘴皮啦。」

依然是一個家居的悠閑早晨,悅眉卷了袖子,幫忙嬸兒晾曬洗好的衣服,雙手正在扭轉一件濕衣物,目光卻有它自己的方向,凝視掛在旁邊的一件灰色衣衫。

他們昨夜才剛回來,九爺又出門了,听說這回要去更遠的關外,一個月才回來。這宅子少了他和祝福的吵鬧聲,似乎變得有些寂靜。

還好叔兒和嬸兒也很會「吵」,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如此渴望听到有人在身邊喧鬧,仿佛這樣才能證明她並不是孤單一人。

「叔兒,嬸兒,那是紅花的汁水。」她趕忙制止他們再吵下去。

「紅花?」

悅眉將路上采紅花的事情說了一遍,又簡單地道︰「紅花可以拿來染衣裳,也可以做胭脂,叔兒猜得沒錯。」

「咦!染衣服?」祝嬸恍然大悟,又張開濕淋淋的巾子瞧了瞧。「難怪,不好洗掉呢。」

祝添揉了揉被捏紅的臉皮,苦著臉道︰「悅眉你早說嘛,叔兒瞧你老絞著九爺的褲子,看著九爺的衫子,魂兒都不知丟哪兒去了。」

「啊?」悅眉這才低頭看清楚手里絞了好久的衣物,突然一慌,似乎捧不住這條已絞得干透的灰黑色褲子,就讓它掉下了地。

「對不起,我……我在想事情。嬸兒,我來洗。」

祝嬸早她一步撿起褲子,扔回洗衣盆里,幫她將卷上手臂的袖子放下來,叨念道︰「悅眉,你身子才剛養好,別來踫冷水。唉,九爺不該帶你出門吹風的,我還沒將你補個結實,伯風一吹,又冷入脾髓里去了。」

嬸兒的口吻略帶責備,卻又包含著濃濃的關心,悅眉心頭一熱,眼眶微濕。打從她落水受寒後,嬸兒又像上回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她的感動說不出口,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讓嬸兒麻煩、擔心了。

她眨了眨睫毛,努力地擠出一抹笑意。「嬸兒,我沒事的,我已經完全好了,而且我出門一趟,舒坦多了。」

「真的?」祝嬸還是不放心地問道︰「你跟著九爺那顆硬石頭,還有我家的傻祝福,能舒煙一到哪里去?莫不是一路受他們的氣了?沒關系,有話跟嬸兒說,等他們回來,嬸兒再一條一條跟他們算賬。」

「不,九爺待我很好……」話一出口,悅眉竟又是一慌。

好?她如何去定義這個「好」字?她一人睡一間房,他們三個男人擠一間,這是待她好?還是每回歇腳點菜,他總是要她先叫自己愛吃的菜?或者是在滿山遍野的紅花里,那一雙深深凝視她動靜的黑眸?

她猛地一驚!不是每個山頭都會綻放她所熟悉的紅花,那麼巧,他們就遇上了,更何況她也听到阿陽哥咕噥著說繞遠路了……

他特地為她尋來這座紅花山頭?

「九爺怎懂姑娘的心思。」祝嬸仍在嘮叨著︰「要吃、要睡,都跟他們干粗活的男人不一樣,不小心就讓悅眉吃苦了。」

「沒問題啦。」祝添很認分地蹲下來幫忙洗衣服,笑道︰「老伴,你瞧悅質的臉色,她這回出門,曬了幾天日頭,黑了些,紅了些,不再像咱祝福說的,白得像鬼似了。」

「哦?」祝嬸左右端詳,忙將悅眉拉到樹蔭下。「臉紅紅的?暑天日頭毒辣,可不要才驅走寒氣,又中暑了。」

悅眉不覺模向臉頰,入手火燙,那座紅花山頭在她心里熊熊燃燒。

紅花似火,撩起了她過往的記憶,是快樂也好,是痛苦也罷,那畢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就像染在巾子上的紅花汁液,無法輕易洗淨。

那日,每掐下一朵紅花,她就仿佛拾回一點破碎的自己。沒人催她趕路,她掐著、采著,九爺不知從哪里遞給她一只大籃子,她就放了一籃子滿滿的紅花,同時也將支離破碎的自己撿了回來。

以為已經虛空的軀殼,就這樣慢慢地,全讓紅花給填滿了。

她活過來了。

「嬸兒,我很好,你不要擔心。」近半年來,她頭一回放松了語氣,不再刻意強笑,而是打從心底自然而然地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自嬸兒見了我,我總是病著。其實我從小到大,身體很好呢,偶爾流鼻水,多喝幾壺溫水就好了,我現在真的全好了。」

「呵!見到你笑,嬸兒就放心了。」祝嬸舒了一大口氣,她擔心的是這孩子的心病呀,她握住那不再冰涼的手掌,開心地笑道︰「定,過來幫嬸兒 面,我們中午吃牛肉面疙瘩。」

「嗚,等等啊。」祝添慘兮兮地拎起滴水的巾子,哀號道︰「這紅印兒洗不掉啊。老伴,你不能叫九爺用這像娘兒們的巾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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