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照影行 第30頁

程大川附和道︰「就是說嘛,應該是我們兄弟拿八成,你一成。」

程耀祖拿指頭用力按著房契載明的名字,咆哮道︰「你們兩個不要太過分,油坊能不能賣掉,還得這上頭的主子出面!」

程大山不甘示弱,火速地抽回房契,揣在懷里。

「還給我!」

「不給!」

三個人吵得天翻地覆,江照影還是靜靜地寫字。

他只是隨口丟出一個抽佣的問題,他們吵得越凶越好。

不論是誰想買賣油坊,終究要歸還給喜兒的。

他驀地停下了筆,看著自己不知不覺寫下的「程喜兒」三個字,眼角浮起一抹別人無法察覺的憂傷柔情。

踫!大門霍地被打開,程順滿臉怒色沖了進來,啪啪兩個巴掌就往兒子臉上甩去。

「拿來!」

「嗚……」程大山只得乖乖地拿出房契。

程大川則是捂著臉,不甘心地看看老爹,又看看程耀祖。

「老子我都還沒死,就想造反了?」程順搶回房契,怒道︰「回去!你們先回家去,我再好好修理你們兩個不肖子!」

程大山和程大川垂頭喪氣,雖然他們一把年紀了,也有膽量偷出房契,但一旦面對凶神惡煞也似的老父,還是乖乖听話。

江照影沒有說話,視若無睹,也跟著走了出去。

「好!」程順確定三人都出去了,立刻指著程耀祖的鼻子,「你出的好主意,要他們偷拿房契?」

「是你的不肖子欠下賭債,偷了房契要我賣油坊,關我什麼事?」程耀祖不在乎地道。

「我警告你,你再不給我安分守己,我就攆你回去。」

「我受夠了!要我滾回老家可以,房契拿來,大家分了錢再說。」

那狂傲的態度令程順氣得發抖,立刻就要動手教訓人。

「你敢打我?」程耀祖抓住那只老手,毫不客氣地直瞪回去,「你憑什麼?舅舅?叔叔?還不都是假的!」

「你敢說?」程順又驚又怒。

「怎麼不敢說?我小時候,我娘忽然冒出了一個兄弟,可憐我爹死的那一天,還不知道你讓他戴了十年的綠帽!」

「住嘴!沒有我接濟你們,養你長大,你早就餓死了!」

「你只是貪我娘的身體罷了。」程耀祖忿恨地丟開程順,擰起嘴臉道︰「哼!你還想我當你是干爹嗎?」

「可惡!」程順被他甩開,怒氣沖天,又像一頭猛獸撲上前,怒吼道︰「不肖子!我被你們氣死了……」

「我本來就不肖,我又不是程家的子孫!」

程耀祖用力揮手,以猛烈的力道推開程順,老人家體力較弱,又兼身形不穩,跌了兩步,左腳打上右腳,人就往後仰倒。

「啊!」程耀祖搶上前,一伸手就可拉回程順,電光石火間,他卻是陡然停住腳步,眼睜睜看著程順跌了下去。

「咚」地一聲,程順的頭顱撞上油缸,身軀也重重地摔倒在地。

堅硬的油缸被撞出一道大裂縫,汩汩滲出麻油,幾塊碎陶片也隨之崩落,砸在程順的臉頰,傷口鮮血混著麻油流下,又和頭顱下面的血跡摻和成一片血海。

「好……好痛……」程順神色驚恐,痛苦地慘叫。

「你死了,就沒人管得著我了。」程耀祖殘忍地踢了踢他的身子,竟是大聲狂笑道︰「哈哈!從此我就是真正的程耀祖了。」

「住手!」江照影大喝一聲,破門而入,搶身護在程順身前,冷冷地道︰「我都看到了。」

「這老兒死掉對大家都有好處,照爺,你不懂嗎?」程耀祖笑道。

「人命關天,你這是罪加一等。」江照影劍眉緊皺,神色凌厲,搖晃的燭光又襯得他的背影更加巨大黑深。

「什麼罪……罪加一等?」程耀祖心虛地倒退一步。

「丁大福,你逃不掉了。」

「什麼?!」

「阿照……救……我……」程順虛弱地扯住江照影的袍擺。

「二爺,我幫你止血。」江照影蹲下查看傷勢,拿出巾子壓住程順臉上的傷口。

程耀祖——丁大福驚駭不己,這個不為人知的名字竟被江照影喊了出來,而且還……罪加一等,這不意味他已經知道他的底細?

不行!他辛苦扮了這些日子的戲,終于有機會拿到一筆大錢,他又怎能讓人打壞他的如意算盤呢?

「我去找大夫……」江照影見傷勢嚴重,才準備起身,就感覺身後有風,他一個閃身回頭,就看到丁大福拿碎陶片往他後腦門砸來。

嗤!他躲避不及,背部硬生生被劃出一道長口子,他忍住劇痛,立刻出拳往丁大福的肚子打去。

「發生什麼事了?」門口跑進了程大山和程大川,一見到屋內有人打斗,還有人倒在血泊中,立刻嚇白了兩張大餅臉。

「是他!」丁大福痛得抱住肚子,先下手為強,「江照影殺人了!」

「爹!」兩兄弟看清地上那個蠕蠕而動的人形,失聲驚叫。

本來他們是返回索拿銀子的,沒想到竟看到凶案。

程大山第一個念頭就是沖到父親身邊,雙手一陣亂模,從腰帶里拿出折成小塊的房契。

程大川則是嚇得團團轉,「爹要死了,我不會辦喪事啊!」

「他還沒死!」再怎麼冷靜的江照影也看不下去這兩個不肖子的舉動了,怒吼道︰「怏去報官,找大夫,凶手在這里!」

「殺人了!江照影殺人了!」丁大福扯開喉嚨大叫,淒厲哭叫道︰「你們看啊,他還要殺我,哎唷,我一定內傷了。」

「半夜不睡覺在做什麼?」門口探進四個住在油坊的伙計,問道︰「好像有人摔壞缸子?」

「江照影殺人了!」兄弟三人齊聲大喊。

「江掌櫃,你手上有血!」伙計看清情況,受到驚嚇。

「還不快將他捆起來,送交官府!」丁大福發號施令。

江照影舉起沾滿鮮血的雙手,目光一凝。

是他過度大意了。此刻百口莫辯,即使仗著清白,親赴縣衙說明,但已驚動了相關人等,恐怕在巡按大人到來之前,他就會被構陷至死了。

他還不想死,至少……死前要見到她……

他心口猛地抽痛,立刻從發楞的伙計中間奔了出去。

「還不快追!」丁大福氣得跳腳,恨恨地道︰「有我,就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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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難以成眠的夜晚。

喜兒揭開被子,身邊的小梨仍是睡得香甜,她真羨慕她年紀小,不懂得太多煩惱,更不會讓那絲絲纏繞的情愛給糾結得心痛。

走到前面鋪子,窗前靜靜擱著兩只揉過等待發面的盆子。

依然是月光如水,柔芒從窗子流泄了下來,桌前卻是空蕩蕩的,不再有那個用心揉面的挺拔身影。

好幾個夜晚,她夢見他回來了,就站在門外等她開門;她一次次的驚醒,躺在床上,任淚水默默地爬滿臉頰。

窗外月華微暗,夜蟲哇鳴忽然靜止。

他回來了嗎?彷佛被某種力量召喚,她著魔似地打開門。

他果然站在那里,猶如大雪歸來的那天,站得像尊無言的石頭雕像。

可雕像怎有那麼一雙深邃的眸子呢?幽深無盡,煙水朦朧,好像藏了很多話語,難以一下子說個明白,得握住她的手,慢慢傾訴才是……

她痴痴看著這張想念的俊雅臉孔,發髻亂了,輪廓瘦了,神色倦了,不變的還是他那對英挺的劍眉,隱隱流露出他堅毅沉著的個性。

這樣的人,怎會是個公子?她黯然垂下眼簾,驀地心口一揪,入眼的竟是她為他縫制的衣裳!

那是他回來後,她擔心他沒有替換的衣裳,連趕了幾夜所縫出來的冬衣,從此他就常常穿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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