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我們日後的關系,我有幾點要補充說明,因為接下來我會出國去,沒時間盯著你做每一件事。」
那是一種令人牙磣的聲音。
看起來她的小動作惹惱了這位大爺。
「我不用你盯,我嫁的是老公,不是老爸。」
「我之前說過了,我要的是听話溫馴的太太,不是脾氣差不能配合又不夠溫柔的女人。」厲晚濤壓下怒火攻心。他誤上了賊船嗎?
答案很明白。
孔初露關掉了嘩啦啦的水流,把兩手放在流理台上,眼睫垂下。「這些話你是說過沒有錯。」
「那麼以後我希望不會再听到酸溜溜的稱呼。」老公大人,他有那麼霸道不講理嗎?
「你不是要出國去了,暫時耳根清靜,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再回來,又何必計較這些?」她哂笑。
他們不過都是彼此生命中的一行注解,有必要用力認真把對方刻畫入生命中嗎?
斤斤計較,不要這麼費力不是兩人都輕松?
「你巴不得我不要回來?」
「厲先生,」孔初露抬眼,眸色清澄的面對他。「要是覺得沒有安全感,非要字字條條都用白紙黑字下去寫我也不反對,但是,請你明白,我們會在一起只是互相圖個安靜,說難听一點你我只是室友關系,我並沒虧欠你什麼,要是可以,請你以後別用那種把我當成所有物的口氣指揮我,還有……我覺得你爸媽要比你好相處多了。」
竟然從新生活的第一天就體會到格格不入是什麼感覺。
從來沒有被女人當面奚落的經驗,這下非同小可,厲晚濤只覺得全身好像遭到強烈電流襲擊。
他對婚姻感冒,很不幸卻擁有第三次紀錄,這女人為什麼可以跟以前的兩個完全不同,他很迷惑。
這一天,他載著自己的爸媽回到舊宅就出國去了。
他飛得很遠,一種知道自己若是不逃就會輸掉什麼的本能,這一去,足足去掉大半年。
第三章
砂石車、怪手來回的在偌大的工地來來去去,裝載預鑄鋼筋的大卡車不曾間斷過,道路崎嶇難走,頭戴安全黃帽的指揮人員汗流浹背。
這片山地村落很少這麼熱鬧過。
村落的下游是條河川。
應該是美麗的河流,因為消長,一年里頭經常有七八個月不見水源,雨季下來,大溪里的石頭經常是果著干涸的舌頭抬頭向天,可是,只要不按牌理的台風橫掃過去,因為盜伐嚴重的山林就會連樹帶上沖下山坡滑入河道,造成泛濫的土石流。
「年年土石流改變了河道,沖薄了壁岸,最可怕的是沖垮了對外的連結道路。
山上住的是種植高地蔬菜還有高接水梨、隻果的農民,農產收成,唯一的產業道路卻毀在台風的手里。
農民的生命力是堅韌的,失去了對外窗口,大家胼手胝足再造一條簡陋的便橋,鐵牛車過不了,那就用最原始的人類肩膀,一擔一擔將貨物運送下山,再不成,叫人驚心膽戰的流籠也湊合著用。
忍著等著,可是依台灣多台的氣候,那下一次呢,是不是要永恆的重復這樣的不公平?
孩子的營養午餐費,下個學期的學費都在這辛苦整年的收獲上,可是無法送到大城市去,一切都是空談。
就在絕望的同時,河的對岸幾天之間多了一間簡易工寮,廣告牌上面有著建設公司的名號,會勘過後,再接著,穿著制服的工人一卡車一卡車的來了,農民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預計再三十分鐘南僑橋梁了會送抵第一工程需要的鋼梁五十噸,下午一點開始安裝工程,所以,路基安檢的報告書呢……大獅,我要的安檢報告書,你還在混?!傍你一秒鐘時間找出來!」
堡寮里沒有冷氣空調,唯一的兩台老舊阿嬤牌電風扇是村民所提供,即使已經是竭盡所能的放送涼風了,六七個大男人還是熱得臉色猙獰,圍在脖子上的毛巾差點都可以擰出水來了。
嗓門最大的無疑是老大。
他吼聲大、火氣大,底下跟他合作超過經年的老鳥們霎時都化身成溫馴的小綿豐。
「喂,老大做什麼不在舊金山吹冷氣,跟那些市議員打高爾夫,坐那麼遠的飛機飛回來找我們麻煩?」被叮得滿頭包的不只一人,只要老大出現,總是有人的皮要剴著等,以前有副座替他們抵擋,如今……
「听說是被副座勒令強迫回來休養,因為無聊才跑來這里的。」
厲晚濤是工作狂,他不只對屬下嚴厲,對自己也是同一尺度,因為凡事事必躬親,在一次前置作業測試隧道的炸藥配量因為新手疏忽,被炸藥波及以致皮肉受傷。
這種人把住院當苦刑,一天不到就堅持要出院,讓身為半個公司負責人的副座非常生氣,氣他不愛惜自己,兩人大吵一架,揚言要接收整個公司的一腳把厲晚濤踢了出來。
不過,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太乙建設又不是只有一個案子在跑。
像這樣偏遠部落的橋梁建設只要調查出爐,確定地方機關真的拿不出經費來,厲晚濤便承攬下,出錢出力,不拿一毛錢的。
「听說老大跟老婆的感情很差,快要切了。」唉,好一個美人說,為什麼美人落入老大的手里都被終結,老天爺真不公平!
「消息可信度夠嗎?」不會是那種數字周刊寫的八卦吧。
「老公受傷,老婆連個影子都沒看到……你說別人會怎麼想?」
「老大是工作狂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受傷也不是第一次。」兩個愛聊八卦的男人比手畫腳,早就把身在會議室的自覺給丟到九天外去,哪知道被他們一直談論的當事人揣著陰惻惻的嗓子滲了進來。
「兩位歐吉桑,下午茶時間已經過了,值得回味的事情請明天待續!」順便一拳頭敲上玻璃墊。
只要涉及工作,他要求嚴格,下了工,其它都可商量。
他從不苛刻員工,為人大方,給的紅利豐厚,替每個員工保障高額意外險,造橋辛苦又危險,該付出的絕不吝嗇。
也就因為這樣,幾乎大部份的員工一進太乙就不走了,這也制造了很多不太將他放在眼里的元老,比如,眼前這兩只。
模模後腦勺。「說實在的,老大,你跟嫂子的關系是不是像那個水果日報說的快離婚了?」要是能夠掌握到第一手消息可就卯死了。
「許國稟,你準備要改行去當狗仔嗎?要是確定,我不會退你辭職書的。」厲晚濤眯著眼,說的是笑話,可那模樣……別說跟親切兩字扯下上,還帶著很可怕的氣息。
許國稟猛然起一身雞皮疙瘩,連忙否認。很怕老大要繼續算賬,正硬著頭皮準備受刑,哪知道救星從天而降,宛如風鈴的清脆聲音打斷了一切——
「請問,厲晚濤先生在嗎?」
陽剛的工寮注進一抹清流,蕾絲衫、刺繡棗紅紗裙,足下蹬的是白色的女圭女圭鞋,孔初露的出現先是驚懾了一票男人,就連厲晚濤也好一下才回過神。
「找老大的。」
「美女有點眼熟。」
「老大的馬子啦。」
「什麼馬子,大嫂!」
嘰嘰喳喳,其實不是只有女人聒噪,男人也隨便就能成就一座菜市場的。
「你來做什麼?」不可能的人出現在不可能的地方,他以為眼花。
不由自主的遮住一群臭男人的眼光。這女人是他的,誰都不許多看!
偏著頭,彎彎的嘴唇帶著微笑向一票男人點頭打招呼,那笑嫵媚動人,如同盛夏冰涼的啤酒,輕易征服了所有雄性人種。
厲晚濤不用回頭去看也知道孔初露的笑靨對男人有怎樣的殺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