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曹黔的眼注視前方,車子駛入多流量的車道,他分神注意著路況,一邊聆听兒子在說什麼。
他眼帶落寞。「她是媽咪啊。」
「不一定,你在世界大百科里面不是有看過,這世界有兩個人的面孔是長得一模一樣的,你可能很湊巧的見到其中的一個。」還沒有十足的證據,他不敢給兒子太大希望。
「不,她跟畫里的媽咪一模一樣。」家中那幅全家福是他想念媽咪時唯一的慰藉,多少年來他熟得不能再熟。
他不明白為什麼做父親的人也不確定。
「她為什麼不認我?」他壓根不記得看過那種百科全書好不好。
「她也沒有認出我來。」那種眼神像是對陌生人無異。
要說假裝,不可能。
其實他也不明白,真要恨他,也不是那樣的神態,況且他的荷眼不是那種人。
太多的想法在他心中如潮水奔流,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這麼多年的距離,他都變了,她能不變嗎?
「爹地。」
「媽咪不在我們身邊的時間很長,也許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曹言嘟起了嘴。
「才沒有,我跟秋歌打听過,媽咪一直是一個人的。」
「就算這樣,我們也不能失禮的跑去認她,她不認我們一定有她的理由,知道嗎?」他也是心有千千結。
「爹地,你一直打壞我的夢想,你不怕以後我長大變成很現實的人嗎?」他班上同學的父母都是那種很正常的爸媽,為什麼他家的爹地就是不一樣?他沒有變壞,沒有離家出走,沒有逃課,沒有狐群狗黨,這麼優秀無敵的他還不能換回一個媽咪嗎?
「你現在還沒有變壞啊。」
唉。
「你不把媽咪找回來我就會開始變壞,去網咖,去泡馬子,去搖頭,讓你每天跑警局。」
自從他懂得要媽咪開始,爹地就用那種內疚得會溺死人的口氣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當爸的都認錯了,他當人家兒子的人能怎樣,總不能一哭二鬧三上吊,逼爹地去把媽咪找回來。
可是,那是以前,現在,只能在畫中看見的媽咪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好!要是爹地還龜毛的不肯把媽咪找回來,哼,他也有辦法。
曹黔臉皮抽動,這個小表,越來越難說服。
「小言,我們還不能確定她真的是媽咪,要是認錯人這樣不好。」
「我小,媽咪不認得我沒話說,我不會怪她的,可是,媽咪離開我們的時候你又不是嬰兒,她怎麼會認不出你來?」
「也許,她還生爹地的氣。」
哼,他也生爹地的氣啊。
「阿姨說做錯事的人要付出代價,爹地,代價是什麼意思?是很貴的東西,像你跟我嗎?因為爹地做錯事,所以媽咪才會不見,可是我想要媽咪啊。」
曹黔沒辦法繼續保持談笑風生的表情。
「那我們一起去求她好不好?」兵分兩路總比他一個人單獨奮斗成功的機率要多得多。
「爹地說過,我們可能認錯人,你突然叫她媽咪會把她嚇壞的,嚇跑她,你也不想吧?」是他不好。
他想起剛剛荷眼拒人千里的冷漠,那裝不出來的,是什麼原因讓她把他忘得干干淨淨?
她那涼涼的眼神叫人打從心底覺得不舒服。
荷眼、荷眼,這名字烙在他的心底,變成一種痛,怎麼可能忘?
他承認那些年他的眼中只有事業,蠟燭兩頭燒的工作讓他忽略了她,他以為把她放到婚姻里面,給她最好的物質生活就夠了,其它的,有一輩子的時間,他們可以慢慢來。
他沒有做到婚姻的承諾,讓她依靠信賴,讓她快樂無憂。
她走了。
留下破碎的家庭,和無限的打擊。
他愛得不夠。
逼走了她。
※※※
煙嵐飄飄,蔦蘿攀附在老松身上,扎進的根蔓冒著點點紅花,山丘下有一彎清澈的河,婉蜒著,不知道流向何方,終日潺潺的水灌溉了這片上地上的繁花,桃花粉女敕困白,掩去了半片的晴空,風來,瑟瑟的掉了一地的花雨。
在水一方,綠草蒼蒼。
這是荷眼的住處。
隨風搖曳的蒲公英掉在她的眼皮上,擾了她的午憩。
「霍一飛,你不能老是想進來就進來,改天要是我在換衣服,你看見我身上任何一塊肉而要娶我,這樣我太吃虧了。」這年頭不懂什麼叫禮貌的人比地上的螞蟻臭蟲還多,就算待在家也得不到安寧。
腳步聲收斂了,因為來到她面前。
「好哇,反正我也失戀,我們就湊成一對吧。」
去!
「我們都單身,妳的提議滿誘人的。」他繼續逗她。
「你啊,給老娘有多遠滾多遠!」
「小小狐狸精,老是喜歡充大。」他不是老牛,也不想吃女敕草,要說女敕草……不用瞄,他後面就一個叫人頭痛的。
狐狸精不全是千萬年成精的,他眼前這個是年輕的美眉,也因為年輕,才會摔了那麼大一跤,還痛到現在。
「你很惹人嫌。」荷眼最討厭被訓話,偏偏這家伙是老于投胎,滿嘴道德經,听久了都會倒背了。
「我知道。」
「知道還來?想害我長針眼喔!」
「雖然這片大草原是妳家後院,偶爾給人練練腳又不會怎樣,我是妳的監護人欸,每次來都擺晚娘面孔給我看,害我做得很沒勁。」
霍一飛很高,立體的五官看起來並不討喜,介于陽剛跟斯文的中間,乍看之下很難馬上發現他的特色在哪里,換言之,也就是說,他是個很普通的人。
這個普通人是中部某家太子爺廟的乩童,事業範圍拜景氣不佳,社會環境變差,人心思定的結果,一問小廟香火鼎盛,有逐年發展擴張的趨勢,忙得分身乏術的人居然大駕光臨她的小屋,打死荷眼也不會相信他是因為想念她這只狐狸精而來的。
從古至今,神妖不兩立,他是神仙的代言人,就算時代不同,那種自視高妖一等的氣焰還是不會變。
「我可沒拜托你。」
「我也知道,誰叫我是妳的監護人。」
「霍一飛,你給我听著,這些年我也幫你不少忙,以前欠你的那點恩情應該也還夠了,你就行行好,別在我的眼皮下出現,我一看到你就煩。」
「想不到我的顧人怨越來越嚴重了。」
「知道就快滾!」她從覆了一身的花辦中翻身站起來,早就看見霍一飛的身後藏著一個小人正在對她探頭,她睜大狐狸眼,殺她。
小頭馬上縮了回去,簌簌發抖。
荷眼滿意的翹起紅唇。
「她很小,妳別嚇她。」霍一飛又沒瞎,當然看見荷眼的張牙舞爪。
「我高興!」嗤,她吐舌。
「托管一個人。」他的語氣充滿無奈。
「我這里不是托兒所。」她最近真的犯小人。
「我又還沒說完。」
「沒得商量,拒絕!」
「要是我拿出以前對妳的恩情呢?」
挾恩以報啊!
「你不怕我虐待她,叫她做苦工?」
「妳不會,我剛才看到妳多了個免費勞工在幫妳挑水劈柴,那家伙犯了妳,吃點苦活該,要是我早就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亞去。」
這霍一飛還真是精,知道她本來打的就是這主意。
「去找奧伏羲吧,他那里多得是她的同黨,我不跟妖怪以外的『東西』打交道。」那個奧伏羲是標準的人類,因為磁場的關系,大半也拜他爺爺所賜,家中的古董器具多數寄居了有靈氣的生物。
「妳也跟人類在一起,何況妳這里山明水秀,把芽兒放養在橋下,不會給妳添麻煩的啦。」他看上的不就是這里的好山好水,不過養顆珍珠能佔多大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