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微張,目光環視房內,確定無人之後,跳過聶滄溟再望向床上的人兒。
「敢情這位就是……探花譚碔砆?」
「下官正是譚碔砆。」她微微一笑道。
「哦……哦……譚……在下左軍右都督段元澤,請多指教指教。」他咧開嘴,傻笑道。
譚碔砆抬舉雙臂,向他拱禮。
好……好秀氣的男孩!段元澤暗暗咋舌。譚碔砆的臉色蒼白,身子在官袍下極為瘦弱,現下這孩子稚氣未月兌,將來在朝中……怕是許多斷袖人的最愛。他的眼角悄悄瞥向聶滄溟。
「你下午不是見過她嗎?」聶滄溟明白他的眼神,微斥道。
「我下午只見你抱起他,他長什麼樣,我可沒看清楚呀。」他反駁,隨即正色說道︰「我已將邵元節送往章大人府邸,明日一早章大人邀咱們一塊進宮。」
「那有什麼問題。」
見他又微笑,段元澤一肚子火,沖口道︰「是沒有問題!最好這個邵元節真懂長生之道,讓君王長命百歲,大明永生不息!」忿恨一掌擊向桌面,眼尾猛然瞧見譚碔砆蹙起眉頭,想起這孩子是文人,臨時將手勁轉個方向,打到柱子上頭。圓柱上多了掌印,他低聲惱道︰「嚇著你了,碔砆。」
「是呀,我的肚皮嚇壞了。」她面不改色說道。
「肚皮?」
「我餓了,好餓好餓。」她坦白說道。可憐兮兮地望向聶滄溟。「大哥,我盤纏用盡,月俸也還沒拿到,既然你我是兄弟,就該不分彼此,從此以後小弟是否不必付租、不必付點心錢,就能茶來伸手、飯來張口?」
「兄弟?你們義結金蘭?」怒火半降的段元澤吃驚問道。
「你受傷了,那關滄溟兄什麼事——啊,啊……」眼尖瞧見聶滄溟的腕上也綁著繃帶。段元澤的嘴大張,久久無法言語。
如果說,他是小道消息集散地,所網羅的消息可以寫成一本書,那麼無疑的,今天他所見所聞會成為那本書里最大條的震撼消息。
據他所知,聶滄溟雖然脾氣極好,卻從不跟朝廷大臣結拜。即使是他自己,也是處于自己賴上去的「好朋友」,更別提義結金蘭啊……他瞄瞄譚碔砆清雅秀麗的容貌,忽而道︰
「該不會……是碔砆受了傷,滄溟兄你舍不得,所以……」
「胡說些什麼!」聶滄溟輕笑斥道,不以為意。「你有你的正經事要做,如果抓不到那些為非作歹的京師大盜,罪一降下來,你我受不起。」
段元澤哼了一聲,看向譚碔砆怔然的表情,說道︰「幸虧你沒事,那些京師大盜也真夠殘忍,竟然錯傷無辜的你。要不是滄溟兄及時救你,豈不多了一條冤魂?」
將他們對話拼湊一二,可以揣測出聶滄溟對外的說辭。原來,他連段元澤也不信任,這樣的男人會留下她的命,實是意料之外。
這可不好,得想個法子得到他的信任才行,不然哪天怎麼偷偷被他害死都不知情……
「碔砆,你怎麼啦?」聶滄溟對上她的眼眸,似在探索她會如何響應。
她連眼也不眨地笑說道︰「大哥,我真是嚇怕了,幸好有你來救,既然連我的命都救了,不妨連我的肚皮也一塊救吧。只要供我吃喝,我這輩子絕對不離心。」
他亦微笑。「你的要求真小。」要求愈小的人,愈不易掌控。
「那是大哥不知我多挑食,能養得起我的人不多。」
所以她找上了他?他的眼神如此詢問。
她笑顏漾深,隨即苦笑摀肚,拱起身來。
「我好餓……」從下午餓到現在,歷經死關一回,更耗體力。
「餓?好好,我馬上差人去煮。」段元澤最見不得的就是細瘦的孩子挨餓。
「我不吃無料陽春面,不吃無味白饅頭,冷食我不要,飯無菜不吃,多謝了,段爵爺。」她叫道。
段元澤錯愕了下,月兌口道︰「你真挑,若是只有一碗白飯,一碗白面,那你豈不餓死?」
她的笑紋明露,嘆說道︰「那就讓我餓死吧。誰教爹娘生了我這樣的身體,你瞧,我的弱點多好抓,只要餓上我幾頓,我自動見閻王。」
她的眼投向聶滄溟,彷佛在說,她已將所有弱點曝光在他眼下,請他盡避安心。
他仍在笑。笑紋都出來了,仍不願給她個肯定答復。
第四章
「這兒有你說話的分嗎?」章大人惱斥道。眼角瞥到邵道人繞著聶滄溟緩緩走著,目露打量。
「我們可曾見過?」邵元節忽然問道。
聶滄溟微笑,雙目柔和。「我老家南京,後而北上,不曾去過道人故鄉,與道人應是未曾相識。」
「那為什麼……我總覺得我見過你?」
「天下貌似之人,並非沒有。」他不徐不緩地說道。
邵元節瞇起眼,專注望著他的眼楮。「不,我不是說相貌,而是你的眼楮。昨晚,我只見到段爵爺領兵來救人,怎麼沒見到你?」
「他領兵救人,我領兵追人,可惜沒有追到。」他嘆道。
「我听說,聶爵爺身手極好,沒有逮到京師大盜,是因救了新科探花?」
「正是。新科探花路經那里,遭賊人挾持,我為救她,不及擒盜。」
「是這樣嗎?」邵元節轉向章大人問道︰「可否請譚大人出來?」
聶滄溟與段元澤的眼神彼此交會,後者顯得困惑;聶凔溟則暗暗吃驚,微惱自己昨晚沒殺了譚碔砆,今日大患是自己害的,恕不得人。
有僕引譚碔砆出來,她笑臉迎人地向章大人拱禮。
「大人,您府廚子的手藝真是一等一的好,讓下官差點離不開桌,就此賴上了這兒呢……啊,二位爵爺也在此?」
聶滄溟向她笑道︰
「譚大人不在府里養傷,身子好些了嗎?」身側五爪成拳,青筋暴于袖內手臂,恨極自己的愚蠢。
「還有點不太舒服。」她虛偽笑道︰「幸而章大人邀我過府品嘗美味手藝。您知道的,我貪吃又挑嘴,在聶府里連吃點心都要錢,不免讓人氣惱。」
「不必氣惱,不必氣惱,你若愛吃,時時刻刻都歡迎。」章大人笑瞇了眼。當日在殿試里,遠遠地沒有瞧清譚碔砆的臉,只覺這探花膽子好小,今天細看之下,才發現相貌奇佳,讓他心癢難耐。
他是養過孌童,譚碔砆雖是少年,但如果不是官,真想將他佔為己有。
「多謝章大人。」她笑得淘氣,眼角瞥到聶滄溟平靜的臉色。「下官的弱點啊,就是十分貪嘴,哪里有美食,我就往哪兒跑。」
聶滄溟的牙關咬緊,已滲出薄血來。現在才知要保持一貫笑容有多難。
「譚大人,你昨晚……怎會遇上京師大盜?」邵元節插嘴問道。目光又落在聶滄溟熟悉的雙目上。
譚碔砆縮了縮肩,笑容收斂。「說起昨晚……真是嚇壞下官。我生了病,聶爵爺好心送我回府,半途遇見惡賊,將我擄去,幸而後來爵爺追上救人,否則下官小命休矣。」
「那惡賊你可有瞧清?」
「惡賊蒙面,瞧不清楚。」
「那麼身形呢?」
「身形與聶爵爺極為相似,若不是他倆有對上幾招,我還真以為是同一人呢!」她老實說道。
「哦?」邵元節與章大人對看一眼,後者似乎在說他太過多慮了。「那麼你的傷……」
「是匕首傷的。」一思及傷,她臉露懼意,解開繃帶。傷口是新鮮的,剛涂上藥,隨時又會滲出血來。她將手腕舉起來,嘆道︰「聶爵爺也有一傷,正是惡賊欲傷我之時,爵爺護我所受的傷……」語畢,眼淚滾在眼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