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早了。」原先的笑容有如曇花一現,她恢復一貫的雲淡風輕,花拓暗自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才說道︰「一吃完飯我就送那位小姐回家了。」
「約會好玩嗎?」
花拓有些啼笑皆非,也只有她才會用這麼認真的語氣提出這麼奇怪的問題。
「災難一場。」他邊說邊把活蹦亂跳的愛犬放到後院。「我猜她喜歡的是那個聲名狼藉的花拓,也或許她是想當一個把我這個『浪子』拉出罪惡深淵的救贖者。總之,她對真正的我不感興趣。」
他接著道︰「我解釋得口干舌燥,她都不願相信,後來我只好跟她說,等哪天我決定棄暗投明、浪子回頭,絕對會第一個打電話給她。當然,這只是擺月兌她的下下策,我是不可能再跟地約會的。」
「真奇怪的人……」小鹿眼楮密切地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你難過嗎?」
他聳聳肩,一副也只能看開一點的模樣。「回來的路上我想了許多,以貌取人的不只是她,我自己不也是被外表所蒙蔽,以為她是男性夢中情人的典範?所以今天就當學個教訓吧。」
黎宇淨不再追問,當一陣強烈的釋然在胸口涌現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先前有多麼擔心別人把花拓搶走。她看著他走到鋼琴前坐下,欣喜地領悟到他並未忘記稍早的承諾。
「想听什麼?」他側首問道,並未發現自己眼中正流露出寵溺的笑意。
「你自己作的那首。」她想也不想地說。
他一愣,她怎麼偏偏挑上他胡亂編的像是流行歌的曲子?
他難為情地說︰「不要啦……那只是寫好玩的,根本就不好听,我來彈點肖邦的圓舞曲好了。」
「我想听。」
「要不然就莫札──」花拓張口要再建議,卻在那雙清湛的大眼中讀到了固執。她一旦打定主意就沒得商量,偏偏他就被吃得死死的,只能乖乖地獻丑。
他找出那頁布滿潦草音符的紙張,然後在鍵盤上暖了暖手指。
「你有沒有想過要給曲子填詞?」她問。
「填詞?妳不會是說真的吧!」他好笑地瞥她一眼。「我看全世界大概也只有妳想听這種上不了台面的音樂。」
「我就是喜歡這首。」
花拓沒注意到她嗓音中那股異常的執著,開始彈奏起自創的曲調,一份特殊的安詳隨之彌漫在客廳里,彷佛這幕他彈她听的場景已上演過千百回。
在簡單而悅耳的旋律中,黎宇淨離開沙發走到他身側,縴臀輕輕地落在長凳上剩余的一小塊空間。她的目光從那雙修長、有力的手移到演奏者的臉孔。
她好喜歡他作的曲子,好喜歡他的手,好喜歡他的臉,好喜歡就這麼坐在他身邊……
若有似無的清香飄來,聞起來像某種可口多汁的水果,花拓發現他愈來愈難以集中精神,試著維持正確節拍的雙手也益發吃力。
懊死!為什麼她要坐得那麼近,還用那雙眼楮直盯著他看?
一綹頭發掉在他額前,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替他撩開。
咚!十只手指頭一不小心全重重地落在鍵盤上。
他倏地抓住冰涼的柔荑,目光灼灼地看進她眼中。頓時,平靜的氣氛起了某種轉變,黎宇淨的眼楮像是突然撞見車燈般驚訝地睜大,四目交接的短暫剎那,時間彷佛停滯住了,連空氣都變得有些詭異。
「你……你的頭發會遮住視線。」她訥訥地解釋。
熱氣從脖子升至頭頂,花拓放下她的手,唐突地站起來,轉過頭不看她,突如其來的莫名煩躁襲上心頭。
「曲子就到這里結束,我回房睡覺了,妳也早點睡。」他丟下這話,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黎宇淨怔怔地望著那頎長的背影,無法理解一向好脾氣的花拓為何會突然不高興。
花拓關上房門,心思紛亂地坐在床沿。
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人家只是好心地要撥開他的頭發,他干麼反應那麼激烈?
可是當那柔軟微涼的指尖撫過他的皮膚時,他的心跳、腦子和正在彈琴的手指竟通通亂成一團,連小骯中都生出了一股令人羞愧的隱隱沖動。
「一定是太久沒近,欲求不滿……」他自我辯解。
但他無法解釋為何當容貌和身材都更具女人味的趙欣怡對他猛送秋波時,除了一股男人的自滿之外,他沒有任何特殊的悸動。
事實上,他甚至無法在腦中描繪出趙欣怡的長相,只清晰地記得稍早進家門時所見到的那朵令人屏息的淺淺笑容。
「不要胡思亂想,花拓。」他低聲提醒自己。「她不但太年輕,也沒有一項符合你心目中理想對象的條件,你今晚是喝太多法國香檳了。」
對,一定是那貴死人的法國香檳作祟!他覺得這個解釋最合理。
「何況黎爺爺把她送來給你照顧,為的是讓她散心,可不是要她來跟你嘿咻──」他一臉愕然,差點被自己的話噎死。
嘿咻?!這不、不、不可能是他用的字眼!
他是忠厚、正直的花拓,不是那個滿腦子的禽獸葉書生!
斑大的身子驚懼萬分地跳了起來,既然不能拿頭撞牆,他只好選擇沖個冷水澡,讓快要錯亂的腦袋清醒過來。
同時,他也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她當妹妹看待,無論那雙眼楮有多漂亮,無論她聞起來多誘人,她都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
第七章
接下來的兩天在風平浪靜中過去。
早上,花拓先去附近的公園遛狗,然後帶著早餐同家。之後,他會帶宇淨到市區游蕩,不是逛遍各式商店,就是到戲院看電影;接著他們會去不同的餐廳用餐。最後,在她就寢前,她會要求他用鋼琴彈奏那段他自創的曲子。
黎宇淨發現自己喜歡做這些普通、尋常的活動,只要是和他在一起。
但她也注意到一些奇怪的小地方。
首先,兩人走在大街上時,他只是放慢速度配合她的步伐,而不再牽她的手。另外,他彈琴時,總堅持她坐在客廳另一角的沙發上,表示如此他才能專注。
花拓似乎在避免跟她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她感覺既失落又難以釋懷。
于是第三天早晨,她決定和花拓一道去遛狗。
兩個人和一只狗走在公園的步道上,花拓一手拉著拴住愛犬的皮帶,一手插在褲袋里,黎宇淨只覺雙掌空蕩蕩的,一如她的心。
「花拓……」她遲疑地開口。
「嗯?」他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反射性地握緊手中的皮帶,「船長」似乎發現了某種新奇的東西,顯得有些過度興奮。
「我是不是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的事?」
花拓愣在原地,突然被扯定在原處的「船長」吠著抗議,迫不及待地只想往前沖。
「沒有啊!妳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她支吾起來,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想法。「因為……因為你──」
「啊──『船長』!」手心的拉力倏地消失,原就不太安分的獨眼狗,不知怎地掙月兌了他的掌握,邁開四腿往斜前方飛奔。
「我去帶牠回來!」花拓扔下話,大步跑向愛犬。
他在草坪邊的一張長椅背後找到「船長」,牠正和一只瑪爾濟斯玩得不亦樂乎。
「好家伙!原來把美眉來了。」花拓沒好氣地瞪著見色忘主的狗狗。
「『皮皮』是公的。」長椅上一各扎著馬尾的年輕女子放下手中的書本,轉過頭來,約莫二十七、八歲。花拓這時才留意到瑪爾濟斯的主人就坐在一旁,對自己的口無遮攔不禁露出尷尬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