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現在最最擔心的那個女人,到底被關在哪里了呢,是生是死?
「張化,你能否幫我一個忙?幫我打听一下,和我一起被抓的那個姑娘現在被關在哪里?」
「姑娘?您是說那個小爆女吧?」張化的消息佷靈通,「不用去打听,我听說那姑娘被帶入宮中後就沒有出來,八成還是關在宮里吧?」
「關在宮里?」回想著宮中所有可以關押要犯的地方,他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那里倒是比較舒服。」
張化難掩驚訝,「蕭大人,您還笑得出來?」
閉上眼,蕭離靠在身後的牆上,喃喃道︰「只要她還平安,只要她沒事……」
地牢中看不見太陽和月亮,也不會有日夜區分,蕭離每天依稀能听到外面的梆鼓響,以此來推斷,自己被關在地牢里已經有七天了。
七天了,他依然不清楚外面的情形,金城燕走了,沒有再來過,朱棣也沒有再出現,正如張化所言,連魏建南都沒有來審問他。
餅于寧靜的沉默,彷佛預示著什麼令人不安的風暴即將到來。
他閉著眼,不知怎的,竟然輕輕哼起歌來,哼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想到這是謝縈柔以前常在他耳邊唱的一首歌。
這首歌好奇怪,不同于酒肆歌坊的曲式,所有的文字都赤果到令人不堪忍受的地步,但是那丫頭每次唱起來都十分陶醉,一點也不覺得臉紅。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開在春風里……」她每次搖頭晃腦地唱起這首歌,就會一邊笑著一邊膩到他身邊,煞有介事地對他說︰「蕭離,你要把這首歌學會,這是男孩子唱給女孩子听的情歌哦。」
他每次都白她一眼。「我不是男孩子。」
「是,你是男人嘛,但是男人也可以唱情歌啊,越老越有味道。」
「我不唱。」他抵死不學,結果就是听她沒完沒了地在他耳邊狂唱。雖然他咬緊牙關,任憑她鬼哭狼嚎地唱了無數遍也不跟唱一句,但是不知不覺中,這首歌卻潛移默化地滲透到他的心里去了。
「你看,其實這首歌沒有你想的那麼難學,是不是?」他彷佛听到她在他耳畔發出的笑聲。
闔上眼,似乎就能看到她春花般的笑臉,一閃一閃地在眼前跳躍,如夜空的星子,可以照亮一切陰霾和黑暗。
久久,久久,他緩緩張開眼,眼前不知何時出現的那個人影讓他一怔,然後自嘲地笑了起來。「還沒用刑,我就瘋了嗎?居然睜著眼楮都能看到她。」
「蕭離。」幽幽長長的聲音在地牢中響起。
他一驚,全身震動,鐵鏈在地板上敲得當當作響,扯得他月復部的傷口又重新疼了起來。
原來這不是夢?縈柔就出現在他的面前,完好無損,毫發未傷!
「妳,妳怎麼逃出來的?!」他又驚又喜,還有無限的擔憂,「是萬歲放了妳?他終于答應不殺妳了?!」
謝縈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中沒有任何溫存、牽掛,或者柔情蜜意,只有淡漠疏離,就像他們是毫不相干的路人。
「蕭離,我來這里是要和你說一句,多謝你這幾個月來的照顧,以後你我各走各的陽關道,你不必再替我操心了。」
「什麼?」皺起眉,蕭離只覺得她說的話很陌生,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妳腦子燒胡涂了?」
「沒有燒胡涂,而是突然清醒了。」她淡淡地別開臉,「以前我和你在一起,最初是為了救朱允炆,後來又是一時沖動。我這個人,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現在沖動過了,也終于想明白了,我們並不適合在一起。」
蕭離的瞳眸一縮,忽然明白她要說什麼了。
「我這次難得逃生成功,以後不想再被你連累。其實皇上在乎的人、恨的人,都是你,我是無辜被扯進這場戰亂之爭,扯進你們君臣之斗的,我還這麼年輕,不想死得太早,你明白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今天我來,是想和你當面說清楚。我已經托人找到金城絕,求他念在當日我們曾有一段情的份上救你出來,他是答應了,但能不能救得了你,還要看你自己的運氣。好了,我話已至此,再沒什麼可說的,你自己保重吧。」
她轉身向外走,蕭離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他們被抓時的那一件了,即使是昏暗的地牢中,他依然可以听到她身上環佩手飾互相撞擊的清脆聲,也可以看到她身上繡滿的花朵圖案,和她臉上精心雕琢過的妝容。
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謝縈柔……」
她停住,轉身看他一眼,無聲她笑了笑。「以後就忘了這個名字吧,因為它和你再也不會有什麼關系了。」
聞言,蕭離的心似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鞭痕下的痛楚甚至蓋過月復部的傷痛,但他只是咬緊牙,再也沒有出過一聲。
結果過了片刻,他又听見牢門前傳來腳步聲。
「謝縈柔?」他一喜。
「不是要你忘了這個名字嗎?」回答他的,是一個和牢房這樣死氣沉沉全然不般配的清朗男聲。
蕭離眼一瞇,站起身,身上的鐵鏈當當作響,他卻像是沒感到重量似的直往前走,走到欄前才站定。
「是你逼她的,對不?」
金城絕笑得依然無害,就好像兩人從來沒有撕破臉一樣。「你在說什麼啊木頭,怎麼每次你都要把罪往我身上扣呢?」
「救我的代價,是和你在一起?」蕭離置若罔聞,只是又問。
他一哼,收起笑。「你以為自己有多好,需要她這樣犧牲?別盡往自己臉上貼金。」
看著他,蕭離堅毅的臉上不曾有過迷惘。「是嗎?若是這樣,那麼若我有一天出了這門,再到金城家找她『敘舊』,你也不怕她跟我走了?」
金城絕臉色未變,甚至還笑了起來,「這是自然,只是你還是別這麼做的好。萬歲要我帶話,說念在你和他君臣一場,他不殺你,還要讓你到東城做個守門校尉,若立了功,也許還會起復你,代價就是不許再和縈柔有瓜葛。」
「你以為我還希罕什麼官位嗎?」
「我想你是不會希罕,但總該希罕縈柔的命吧?」金城絕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眉一皺。「什麼意思?」
「萬歲說了,若你出了獄敢輕舉妄動,他也不會再念舊情,定會殺了你,但這次不光你死就可以解決,還要我家無辜的縈柔跟著陪葬。若是你真喜歡她,相信你不會傻得做錯才是。」金城絕神色自若地說。
「……我明白了。」深吸一口氣,那聲「我家縈柔」扎了下他的心,但他只是走回原位坐下,閉上眼。
「那我就先代我家縈柔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了。」噙著笑,金城絕像個勝者一樣翩然離去。
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蕭離的心很熱,像是發燒了似的,久久,突然用力捶了下地,力道之大,竟在地上留下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跡。
「謝縈柔……妳是笨蛋!」他痛苦的低聲呢喃。
她說她愛錯,穿著華麗的衣裳來到他面前說不想被連累,無非是想讓他恨她而已,這樣就能讓他無牽無掛的過自己的生活,不必再理她的幸福與否,可是明明相知的兩人,為什麼會賭他不會明白她的用意呢?
真的很笨,很笨啊……
而現在什麼籌碼也沒有的自己,無力回天的自己,更笨。
「笨蛋和笨蛋,本來就該在一起的……」
漆黑的牢里,幽然傳出低啞男聲,很細微,卻很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