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能彌補女兒對父親的想望?蔣譽苦笑。
「天雨讓我驕傲,她照顧媽媽、遵照媽媽的願望站上舞台,我看著舞台上的她,不斷告訴自己,有這樣的女兒是三生有幸。」
「你看過她表演?可是她……」
「我看過她每場表演,但她和她母親不知道,媒體也不知道,我遠遠地坐在最後面,在她身上想念天晴。她們姊妹真的很像。」商宗獻的臉上帶著微笑。
不,跳跳和晴天半點都不像,他只是和商媽媽一樣,在妹妹身上看著姊姊。突然,蔣譽為她抱屈。
離開商父的豪宅,他不回家、不管公司,搬進跳跳和母親住餅的大房子,在商母為跳跳裝潢的舞蹈室里徘徊。
他每天踩著跳跳走過的街道,逛著跳跳繞過的超市,還找到跳跳說的那問轉角花店,買下她最愛的酒紅玫瑰,要不是那天Ross打電話來,他永遠解不開跳跳失蹤的秘密。
Ross听到有人接電話,馬上炮聲隆隆猛轟。「臭Raining,你跑到哪里去?不是說一安頓好就要打電話給我?欺騙同性戀很過份哦你!頭還痛不痛,眼楮怎麼樣?姜醫生說你都沒回診……算了,你不要跑掉,等我二十分鐘,我馬上過去,押你去看醫生!」
蔣譽還來不及說話,電話就被掛掉。
二十分鐘後,他真的見到Ross,也听到所有來龍去脈。
跳跳已經離開她熱愛的舞台,她不在父親的婚禮上表演,並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心有余卻力不足。
跳跳對他說的一大堆話全是鬼扯淡,她飛到台灣,只是為了當他的青鳥,為他帶來短暫幸福,當季節更替,她便頭也不回地飛走,原來他的小青鳥是候鳥,只能留一季,留不了一世。
他心苦心揪,為她的病、她的苦。
他買下最近一班飛機的機票,破天荒地坐了經濟艙,急著找到姜醫生,把跳跳的病情弄清楚,在深談之後,失去力氣。
一個放棄醫療的笨患者、一個無能為力的醫生,絕望橫在眼前。
「三哥,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蔣大聲嚷嚷。
「轉告大哥二哥,我請長假,沒有找到跳跳之前,我不回公司。」
「有沒有搞錯?如果你愛的是跳跳,干麼不直接跟爸媽說,何必把無辜的杜絹拖下水?爸媽又不會反對你娶跳跳!」蔣替杜絹抱屈。
現在處境最為難的人是杜絹,不管是二哥或公司員工,對她不友善的人遠遠超過友善。
「不要亂放炮,我怎麼可以娶跳跳?」他反射性地瞪弟弟一眼。
「為什麼不能?男未婚女未嫁,談戀愛或結婚都很正常啊。」拜托,重點不在這里,重點是杜絹,OK?
「我打心底把她當妹妹。」
「隨便你怎麼說啦!反正沒有正常人會像你這樣。妹妹?騙鬼!這年頭哪個哥哥會為了妹妹放棄婚禮、放棄工作?你最好還有更扯的說法。」蔣嘴巴碎碎念不停。
「我說她是她就是!」惱羞成怒,蔣譽一拳捶到小弟手臂上。
「凶鬼啦!怕我說實話,想殺人滅口嗎?」蔣推開他。
「我要殺人滅口就不會這麼客氣。」
「感恩哦,謝謝大俠手下留情。」
蔣譽恨恨看他一眼,轉頭冷冷望向窗外,心情惡劣到極點。
跳跳究竟到哪里去,她為什麼隱瞞生病的事實?在她眼里,他是個不能依靠、不能保護她的人?
她可以跟他商量啊,他會找出千百種辦法幫她,就算真的沒辦法,至少他可以當她的支柱,為什麼她不要求、不開口?
心像被擺進果汁機,開關開啟,不銹鋼刀片飛快把他的心髒削成片、搗成泥,打成血肉模糊又難以辨認的東西。
不公平!老天爺對他們不公平。晴天死了、雨天也要死,沒有晴天和雨天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如果她早就決定不留下,就不該出現,他好不容易習慣沒有太陽、沒有雨水的生活,即便憂郁,也學會在憂郁中自在。
可她偏偏出現,為他送來睽違已久的陽光,帶來綿綿春雨的滋潤,怎麼可以他一轉頭,她就把晴雨通通收回去?
別怪他擺臭臉,他那麼生氣,怎能不擺臭臉?他要今天、明天臭,要每月臭、每年臭,從早臭到晚,臭到所有人都退避三舍。
人緣差,無所謂;孤僻,沒關系;孤老一生,他不怕;沒有跳跳,他就這樣過活吧。
「喂,我在講話你真的都听不進去哦!」蔣拉高音量。
蔣譽沒回話,打開車門,逕自下車。
坐上電梯,他回到公寓,想起初遇那天,跳跳坐在他的門前熟睡。
打開門,茶幾上的杯墊還在,他勉強她喝牛女乃,勉強了整整三個月,直到習慣成自然,她不再害怕牛女乃的香味。
進房間,那張床有她的體溫、她的笑語,她踮腳跳舞的痕跡……
他猛地抓住頭發。不能再想了,他的頭快爆掉,他的脾氣快失控,他那麼累,還是想抓個人狠狠吼叫幾聲。
不想,暫時不想,他需要一張床,先睡一覺。
把自己丟進大床,蔣譽用枕頭壓住自己,悶著、苦著,今夜他什麼都不想。
鈴~鈴~電話鈴聲響起,他不接。
幾秒後,電話答錄代替他發出聲音。
「這里是蔣譽的家,我不在,有手機的打手機,沒重大事件的待會兒再打,如果有要事卻沒手機號碼,留話吧,記住,廢話少說,講重點。」
很典型的臭臉譽留話法。
嗶一聲之後,甜甜的聲音闖了進來。
「阿譽,又是我啦,跳跳很想念阿譽啊,只好把答錄機听一遍再听一遍,有沒有人說阿譽的聲音很有磁性?我猜,一定沒有人敢對阿譽說,因為阿譽的臉太臭,要不是杜絹可以忍受,這輩子阿譽都別想娶到老婆……」
蔣譽陷入震驚,在他反應過來,想接電話同時,跳跳先一步掛掉話筒。
他火速打開前面的留言,一通通開、一通通听、一通通回味她的聲音。
慢慢地,絕望的眼底浮起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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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漁村,寧靜。
秋老虎發威,室內熱得教人跳腳,幾個嬸嬸婆婆聚在媽祖廟前的榕樹下,一手拿著搖扇、一手拿著枝仔冰,忙碌的嘴巴沒停過,不是在說哪家哪戶婆婆媳婦的閑事,就是吃著透心涼的冰。
商天雨把盲人手杖放在一邊,讓榕樹為她擋去炙人陽光,蹺課的阿樂捱在她身邊,也是一人一枝冰棒,吃得津津有味。
「阿樂為什麼不上學?」阿樂是她到這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她踫踫小男生的頭發,他很高,幾公分不知道,但比她高很多,現代小孩營養好,才十六歲就很有大人模樣。
「不想去。」阿樂抖著腳回答。
「又和老師吵架?」
「屁咧!我和他吵,他是宜蘭三星蔥哦,高貴的咧。」
她揉揉他的頭發。「叛逆少年,就算不爽老師,也不要不上學。」
阿樂終于拉掉她的手。
那是她模他,要是換成別人亂模,他早就一拳給他揍下去。拜托,看清楚,他是青少年,嘴下沒幾根毛,頭上那幾根很重視的。
「林北不爽老師、不爽教育部、不爽政府,我是在抗議啦!」
她大笑,笑得很不淑女。從希臘逃走後,她逃到這個人情味濃厚的海邊小鎮,成為這里的一份子。
她喜歡這里。
這里的人不因為她是瞎子,而覺得她特殊或感到憐憫,好像她看不見就和阿樂下巴長兩根胡子一樣,沒什麼了不起。
「靠天,失電哦,干麼不說話?」阿樂推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