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在門外慌張地叫喚他,他只得先行退出。
「不好了,大少爺,老太爺他……老太爺他……」那小廝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全一句話。
「緩口氣,說清楚些,到底老太爺怎麼了?」看他的神情,似乎不是什麼好事。
大氣一喘,他趕緊報訊,「老太爺病情忽然變得凶險,管事要少爺快快回府。」
「什麼,爺爺他……」喬灝臉色驟變,深沈的傷痛由內而外奔騰,幾乎將他淹沒。
雖非親祖孫卻有深厚的祖孫情,從喬繁老將軍那里他得到了從未有過的真心疼愛,即使過去也極為疼他的父皇也不像喬繁一般,毫無所求地對他好。
這些年他東奔西跑地開拓商機,南來北往買貨置產,喬繁一句話也沒反對的全力支持,暗地囑咐軍中的老部屬多關照,出城入城、出關入關,他們睜一眼、閉一眼地任其通行無阻。
他是成功的商人,卻是不孝的子孫,總以為有機會可以報答老人家的疼惜,沒想到生老病死不等人,一代名將走向人生盡頭。
「少爺,你趕快回府吧!說不定還能見老太爺最後一面。」那小廝催促著,就怕他家少爺腳程不夠快。
「嗯,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喬灝力求鎮靜地深吸口氣,進門澀笑地向馬玉琳告罪,「府內有急事,必須速返,望小姐恕罪。」
「你有事先走難道我還留你不成,但是別忘了咱們的約定,我等你。」她媚眼一拋,含情脈脈。
「一定一定,是在下邀約小姐,自然不敢讓佳人久候。」他點頭應允。
人太清閑容易病體纏身,老將軍從卸下盔甲以後,他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早喘晚失眠,氣虛體弱,漸漸地健康走下坡,體力不濟,越來越沒胃口,連義女喬淇特別為他準備的藥膳也吃不下。
人不吃就會生病,一病就難以痊愈,當此際喬繁病重不起的消息一傳來,難免有些慌亂的喬灝就急了,想快點回府盡孝,膝下承歡。
誰知忙中有錯,他一揮手想叫隨從備馬,四足駿馬比兩足人快,這時馬玉琳盛氣凌人地叫佟欣月布菜,她上前一彎腰,他的手剛好揮至,將她遮面的帷帽打斜了一半。
如果他不是那麼急著離開,或是佟欣月沒立即將帽子拉正,也許他就會見到分別多年故人的臉。
但是這世上有太多的陰錯陽差,他全部的心思放在老將軍的病上,無暇分心無心之過,身形匆匆地越過柞立一旁的佟欣月,沒多看一眼便下樓出門,跳上馬背揚長而去。
「哼!不過小指寬度的傷口上什麼藥,你一時半刻還死不了,裝著一張死人臉給誰看,尋我晦氣嗎?」喬灝一離開,馬玉琳頓覺興味索然,看著佟欣月更是不順眼。
冷然地瞧著掐上手腕的柔夷,吃痛的佟欣月未吭聲,淚淚流出的血濕紅了白布條,傷口又裂開。
「記住了,每天一碗龍膽三七粥,不許偷懶,要是養不出我一身水女敕白皙的雪膚,我就剝下你的皮做大鼓,咚咚咚地日夜敲它……」
有一種花長得像龍膽草,開藍色筒狀鐘形花,吐芳微腥。
它叫青星花。
從花到睫,直至根葉,全株有毒。
栽種落華宮。
第十二章引君入甕(1)
「爺爺,灝兒不孝,灝兒回來了。」
一下馬,喬灝將手中的疆繩丟給門房,他一步不停留地奔向位居中堂的主屋,一路推開偷偷垂泣的僕佣,沖向你漫藥味和死寂之氣的內室。
方氏坐在床頭低泣,柳氏紅著眼眶站在床尾拭淚,謝姨娘、喬艇,甚至連已出閣的喬清、喬淳都來了,除了靖王夫婦還在從屬地天涼城趕回來的路上,喬府全員到齊了,圍靠在喬繁床邊。
他們之間有人不希望他太早死,偌大的家產尚未到手,他怎麼能撒手不理往黃泉路上去,好歹把財產分清楚了。
同樣地,也有人盼著老將軍快點斷氣,他活著只會擋人財路,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怕被他發現,往後半點好處也撈不著,還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防他偏心,把喬府的一切交給半路殺出的憨爺兒--雖然他其實不憨也不傻,說起賺錢腦子比誰都靈光。
「灝……灝兒嗎?回……回來就好,過來讓爺……爺爺瞧瞧,坐近點,我有些看不清了……」中氣明顯不足的喬繁啞著聲,朝孫兒招手。
方氏不想讓出位子,死賴著不動,她認為離老頭子近些才能多分點財產,一讓位不就等于把微薄的權力讓出去?!
可是她想裝聾作啞當沒瞧見丈夫趕人,別人可不允許她耍心機,非常時刻喬灝也懶得顧及她的顏面,巧勁一使暗使力,她忽地身子一軟往床沿一偏,一晃眼她已被人推擠到一旁。
「爺爺,我扶你坐起來,你小心點別出力,我撐著你。」喬灝貼心地扶住他後腰,使其有尊嚴的坐正。
喬繁是武將,武人最重威儀,即使死也死得有軍人本色,不窩窩囊囊地視死為畏途,叫人看了笑話,這點喬灝最了解他,將軍的風骨不能屈辱。
「好,好,我坐挺了,你……你就放手吧!我……我撐得住……」話沒說完他就忽地急喘,臉色更顯蒼白。
喬灝搖頭,手心有力地頂住他。「爺爺,就讓灝兒盡盡孝心,咱祖孫倆難得這般親近,你就寵我一回吧!」
听著他狀似撒嬌地說著俏皮話,喬繁欣慰地露齒微笑。「爺……爺寵孫天經地義,我這把年紀還有親孫子送終,我心滿意足了……」
人生何所求,不就兒孫繞膝,看了看或坐或跪的繼室、媳婦、孫女們,喬繁內心感觸良多,她們是他最親近的人,卻不能同心,讓他不免有點遺憾。
再瞧瞧生性懦弱卻又不自知能力不足,妄想一步登天的喬艇,他實在不敢指望,養頭豬都比養他強,至少豬養大了能賣錢、宰來吃,他只會撒銀子擺闊,當府里有金山銀山,一輩子花用不完。
而喬灝……他越大越不像喬家人,甚至喬繁常覺得他五官輪廓神似某個提都不能提的貴人……灝兒真是喬家的子孫嗎?他心中雖有懷疑但不敢去求證,畢竟他心知肚明,喬府若要興旺,也只有靠這個孫兒了。
「爺爺別說喪氣話,你的身子骨會好起來,長命百歲,我陪你到塞外縱馬,渡虹江上看浮冰……」他描述著美好風光,還沒說完先嘎咽。
喬繁虛弱的笑著,滿眼憧憬。「……塞外縱馬,渡虹江上看浮冰……爺爺很想去,可是這雙腿不行了,走不動……」
「灝兒背您,我們一起走。」這雙曾經戎馬沙場的大手瘦枯了,骨節突出不見肉。
喬繁吃力地搖著頭,但握住孫子的手卻異常有力。「以……以後喬府就靠你了,你答……答應爺爺,要守住咱們這個家,生個孩……孩子,繼承喬府香火……」
身邊的人個個耳尖得很……听見「繼承」二字,馬上有人不甘心地發難,搶著保全自個兒在府里的地位。
「爹呀!我是你兒子,將來喬府的香火我會傳下去,你盡避放心地闔目,我娶十個、八個老婆開枝散葉,讓你九泉之下含笑而佟。」他是府里二老爺,老太爺死了理所當然由他繼承喬府,叔叔在哪有讓佷子當家的道理。
「是呀!老太爺,您就這麼個兒子,雖然不是您親生的,也喊了您十幾年的爹,您不把喬府交給他就太說不過去了。」方氏哭哭啼啼地討句話兒,不讓丈夫忽略他們母子。